第四章(1 / 3)

斜風細雨,春山空蒙,煙色迷離,絲雨慢下,飄飄灑灑。

沒有人來往的道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馬車聲。

五匹油光水滑的俊馬,一輛垂幔雕花的香車,從朦朧的雨色中慢慢駛來,沉重的車輪在積水的地麵發出“吱呀吱呀”的微聲。

五匹馬並列而行,拉著鑲金嵌玉的雕花香車,車上裝裹的縐紗迎風招展,馬車過出,幽香陣陣。

驅車的人是一個鬥笠蓑衣的白衣女子,麵目俊朗,朱唇星目,徐徐揚著手裏的鞭子,不急不慢的趕路。

能用五匹馬拉著走的車,當然不會是一般的馬車,能乘坐這種馬車的人,當然也不會是一般的人。

雨珠從車頂滴滴答答的落下。

馬車裏,時不時傳出陣陣盈盈笑語。

從窗牖看去,一個藍衣錦服的男子正靠窗而作,臉被一簾珠光遮擋,卻遮擋不住此人的華貴氣質。

“公子,你拿到東西了嗎?”一個素衣素裝的女子,跪坐在男子對麵。

她與男子中間,隔著一張矮桌,矮桌上擺著一個香爐,香爐裏焚著名貴的香草。

這種香草的氣味清幽淡雅,熏得人昏昏欲睡。

南宮燕半眯著眼睛,一手捧著夜光杯,一手枕在腦袋下麵,歪著身體懶懶的靠在車壁上,無比愜意的笑道:“我出手,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他所的東西正是龍紋佩。

素衣女子當然也是知道的,隻是聽南宮燕這麼一,就忍不住笑道:“是公子的朋友一出手,就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南宮燕聽了後,冷冷笑了一聲,道:“哼,他是偷東西,我是買東西,我們倆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怎麼算得上是朋友呢?”

素衣女子盈盈笑著,為南宮燕的夜光杯裏摻滿清酒,“若非朋友,公子為什麼會心甘情願的給自己招惹那麼多麻煩?”

南宮燕冷笑一聲,斜靠在車壁上,一杯一杯喝著酒。

素衣女子捧著酒壺,替南宮燕一杯一杯的斟滿酒。

另有一個侍女拿來一隻軟墊,將南宮燕的腿放在軟墊上,然後開始為他輕輕推敲。

一個男人,被兩個貌美的女子悉心伺候,下還有比這個還令人舒服的事?

美人,美酒,金錢,地位,除了權利,南宮燕幾乎已經擁有了所有男人渴望的東西,這樣的生活,他如何會不快活?

南宮燕好像突然變得沒了骨頭,整個人都是軟綿綿的,他每一次得到一件寶貝之後都會變成這副樣子,慵懶的像隻貓。

就如白落裳曾經的那樣,在沒有吃到想吃的東西時,南宮燕是一隻狐狸,等到吃下想吃的東西,並且吃得飽飽的之後,南宮燕就會變成一隻貓。

此時此刻的南宮燕,正是一隻飯後打瞌睡的貓。

“把我收藏的好酒拿來。”這隻貓懶懶的道。

他收藏的都是好酒,但能被他稱為好酒的卻隻有一壺。

素衣女子很快就捧來一隻白瓷酒壺,笑盈盈的看著南宮燕。

南宮燕也看著她,眼神突然變得有些不悅。

這個女子,居然還是光看著南宮燕的鼻尖,什麼也沒有做,好像整個人都在發呆,根本就不知道要主動給她的主子摻酒。

南宮燕挑了下眉,有些不高興的問道:“你沒睡醒嗎?”

素衣女子不僅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反而還不應話,整個人完全就是一副殺掉的模樣。

南宮燕這一次是真的不高興了,皺著眉道:“怎麼不給我倒酒?難道你耳朵有毛病了?”

素衣女子這時才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無奈,可她依然沒有話,不僅不話,甚至還垂下頭去。

南宮燕越發不高興,放下杯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是敲著桌麵,沉著聲音道:“你為什麼埋著頭?我並沒有讓你這麼做。”

素衣女子的頭垂得更低。

南宮燕眯了下眼睛,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居然不聽他的話,這讓他覺得很不愉快。

替他捶腿的侍女已提過酒壺,然後輕輕皺了下眉,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臉上也露出了無奈的苦笑,看向南宮燕,她微微躊躇道:“公子,這壺酒……”

南宮燕瞧著她,搶著道:“這壺酒如何?”

侍女無聲歎了一口氣,苦笑道:“這酒壺是空的。”

南宮燕皺了下沒,盯著白瓷酒壺看了半,突然坐直身體,拍著桌子罵道:“這個混蛋偷,居然敢偷到我的頭上!”

素衣女子這時才抬了頭,依然是滿臉的微笑:“還好那個混蛋偷並沒有把所有的酒都偷走,公子還是有酒喝的。”

南宮燕當然還有許多酒可以喝,但是沒有一壺酒能夠比得上被白落裳偷喝的那一壺好。他自己都沒舍得拿出來喝,沒料到留著竟是為他人做嫁衣。

南宮燕隻能一個人生氣,不過素衣女子的很對,他還有酒,白落裳並沒有偷走他所有的酒。

正想著,馬車突然一陣顛簸,原本放在矮桌上酒壺哐的一聲倒下,清透的酒水咕嚕嚕的從壺口倒灌而出。

南宮燕的臉色再也不能用生氣來形容。

素衣女子已推門走出馬車。

好好的,馬車怎麼會突然如此強烈的顛簸起來?

驅車的女子摘下鬥篷,一臉無措的望著一匹脫韁的馬。

原來是因為一匹馬突然掙脫了馬韁,扯動了整個馬車,馬車失去了平衡,所以才劇烈晃動了一下。

素衣女子也驚訝的看著那匹馬。

馬的頭上套著銀色的盔,身上披著銀色的甲,四肢扣著銀色的環,紅棕色的皮毛泛著油量的水光。

五匹馬的裝束都是一樣的,其中四匹馬都安安靜靜的套著馬韁站在車前,隻有那匹脫韁的馬不停的蹬腿晃頭,好像要努力擺脫綁在身上的一套銀色馬具。

素衣女子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驅車女子躊躇道:“這匹馬不知道怎麼突然自己脫韁……”

素衣女子搶著道:“胡,怎麼可能自己脫韁?這馬韁都是我親手係的,雙環鴛鴦扣,除了我,怎麼可能有人解得開?”

“有一個人有這個本事。”南宮燕懶懶的道,“這個人什麼都能偷到,什麼門都能進得去,自然是什麼扣都能夠解開。”

素衣女子愣了下,吃驚道:“公子的意思是,那混蛋偷不隻是偷走了一壺酒,還偷走了一匹拉車的馬?”

南宮燕冷笑。

素衣女子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道:“這麼來,這一整套馬具所有的八鎖連環扣也都是那個混蛋偷解開的?”

“除了他,你以為還有誰解能解開這些鎖扣?偷東西的人最擅長什麼?當然是開鎖。若是沒有本事開鎖,他還能偷得了東西?”南宮燕表情冷冷的,臉色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樣難看。

被偷走了一壺好酒,又被偷走一匹好馬,他怎麼還會有好臉色?

他原本就不是一個大方大度的人,就算他藏盡下所有的財寶,也不願意拿出一點點和別人分享,哪怕就是一壺酒一匹馬,他都不願意。所以白落裳才會叫他鐵公雞,但是白落裳還是從鐵公雞的身上拔了毛。

驅車的女子重新將鬥笠戴在頭上,低聲道:“是偷馬,其實換馬更準確,畢竟他也留了一匹馬在這裏。”

好像是為了回應她的話,那匹脫韁的馬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響鼻。

南宮燕看都沒有往外麵看一眼,就冷冷下結論道:“哼,這匹又瘦又老的馬怎麼可能跟我的追風五驄相提並論!被人偷梁換柱,你居然毫無發現,你也沒睡醒嗎?”

那匹馬也並不是又瘦又老,外形看起來和另外四匹馬一樣健碩,套上馬具之後就和別的馬別無差異。然而一匹馬是不是好馬,並不是看它外形是不是足夠健碩,就好像一個人,並不是外表生的魁梧,氣力就能大得起來。白落裳會拿這匹馬換走南宮燕的馬,就可以看得出來,這匹馬和南宮燕的五匹追風駒根本就是望塵莫及。

驅車女子不敢多言,隻能聽南宮燕繼續道:“被混蛋偷偷走的是哪一匹馬?”

馬都抬著盔,如果不拿下來,誰也看不出被換走的是哪一匹馬,而且那些套在馬身上的銀具並不是人人都能解得開,因此,驅車女子還是隻能沉默著不敢多言。

能夠解開這些馬具的人隻有一個,而這個人正是那個素衣女子,她已躍身而出,跳到那匹脫韁馬的背上,很快揭掉套在馬頭上的銀色頭盔。隻見她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又將頭盔套回馬頭,再回到馬車上,對南宮燕道:“踏月、追日、流花和揚螢都還在。”

她隻不過是取下頭盔,就能辨出被換走的是哪一匹馬,她是怎麼做到的?明明五匹馬身上的馬具都是一模一樣的。

原來,每個頭盔內側的暗角裏都刻著兩個字,馬的名字。

被馬韁牢牢套住的四匹馬頭上戴著的銀盔裏分別刻著踏月、追日、流花和揚螢,而素衣女子剛剛看到的兩個字是……

南宮燕揮手打翻月光杯,咬牙道:“這混蛋居然偷走了我的飛塵。”

飛塵就是被白落裳偷走的紅棕馬,和踏月、追日、流花、揚螢四匹馬一樣,都是棗紅色的千裏寶馬,它們的額頭上都有一個月牙形的白色花紋。

被白落裳留下的馬當然也是紅棕色的,可是額頭上卻沒有月牙形的白色花紋。

素衣女人忍不住歎氣,不得不白落裳真的很會挑馬,一挑就把南宮燕最喜歡的一匹牽走。

南宮燕恨不得拆掉整個馬車以發泄心裏的不滿,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是一個氣的人,氣的人怎麼舍得拆掉這麼好的馬車?

所以,他隻能在心裏罵白落裳千百回。

空山新雨,春寒濕衣,風過酒醒。

南宮燕懶懶的酒意也因為被白落裳偷馬的事情消散殆盡,他不能不生氣,可是生氣完全沒用。白落裳偷走的那匹紅棕馬是南宮燕最喜歡的一匹馬,南宮燕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好像被人捂在被子裏打了一拳,沉默又沉痛。

素衣女子看著那匹脫韁的馬,遲疑道:“那這匹馬我們要怎麼處理?”

南宮燕冷冷道:“吃了。”

素衣女子微微皺眉,“那我們要怎麼找回飛塵?”

南宮燕冷冷道:“去涼州,等。”

此時,另一邊。

衙差一路人等冒著雨策馬返回客棧後,隻見那個黑衣人還在喝酒吃肉,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往二樓看去,那青衣女子和一幫青衣人早已經離去。

整個客棧裏,唯一還能神定氣閑的人,就隻剩下那個黑衣人。

張青心中發奇,原本就打算跟人結交,於是踱步上前,拱手行禮道:“不知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黑衣人依然喝酒吃肉,看都不看這些被雨水淋濕的漢子一眼,像他那樣的人,當然是瞧不起這些衙門的走狗,所以他不隻是剛才不願意搭理這群衙差,就算是現在也半點沒有打算要理會的意思。

張青臉上有點掛不住,盡管客棧裏已經沒有幾個人,但這樣明顯的被人蔑視,還是讓他顏麵大損,覺得十分難堪。

隻不過,即便是被人如此無視,他也隻能忍著,不敢上前。因為先前見這黑衣人跟南宮燕的過招,雖然隻是試探地打了兩手,但看的出來此人身手很好。遇事不逞能,能避就避,這是想要在血雨腥風的江湖上混,必須要懂的保命符。就算他們手裏還握著黑旗令,可這也不保證就是他們的保命符。

張青尷尬地轉身走開,在這一轉眼時,不經意地看見黑衣人腰帶間佩了一枚純金打造的腰牌,上麵刻著一個金燦燦的“狐”,還有一隻半臥著的五尾狐狸。

這塊要拍既沒有刻意掩藏,也沒有想要顯擺的意思,掛在腰間。一舉一動,刻字的輪廓都會發出晃眼的光澤。在黑衣間,顯得異常奪目。

五狐莊?

張青暗自驚詫,當即就不再多言一個字。剛剛竟然隻顧注意南宮燕,完全忽略了這個明顯的一枚腰牌,不禁為自己的大意暗暗懊惱。

這五狐莊雖然在江湖上名聲不,卻不是什麼名門正派,培養出來的也並非善人。五狐莊的人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惡,各個心狠手辣,邪氣橫生,做事從來全憑愛好和心情,不顧道義,為非作歹不少,是一個被人唾棄的門派。

五狐莊曆代有五個莊主,分別為火、藍、金、黑、白五個分部,各佩一塊刻“狐”字的腰牌,顏色各異,分別為赤、藍、金、黑、白。看這個人的腰牌,應該就是排行第三的金狐。

五狐山莊的人會出現並不稀罕,畢竟櫟王爺張榜懸賞一千兩白銀作為酬勞,有錢可使鬼,何況是人。

隻是五狐名聲不好,他們的手段是早有聽聞,遇到他們,無論是言還是行都必須十分謹慎,不是萬不得已,決不可招惹。

於是,張青也不敢多停留,這種人,能躲就躲,招惹上了絕非好事。

誰料他才一剛轉身,他身後跟著的直腦子路一平居然跳了上來,指著黑衣人氣勢洶洶的罵了一句:“好大的膽子!問你話,你為何不回答?是瞎了眼,還是聾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