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烏沉沉的雨雲已漸漸被吹散。

素月當空,薄雲相隔,如蒙了一層細紗。一道微弱的光,穿過雲層,傾斜而下。

月亮被雲層擋住了,繁星卻沒有,整個空都是淨透的,像是一麵鏡子。

看樣子,今晚是不會再有雨了。

蟋蟀淒切的叫聲時隱時現,擾人清夢。

泥土的味道彌漫在濕冷的空氣中,帶著枯葉腐敗的氣息。

一堆火,照亮三張臉。跳動的火苗,烤著白嫩的肉。

白落裳不再多看那些可憐的青蛙,他知道,在這一老一少的眼裏,自己好像也變成了青蛙。

原本以為這老頭還會邀請自己吃青蛙肉,沒想到最後他既然就沒再提一句,白落裳也稍微放鬆下來。

青蛙肉很快就被烤出了油香味。

白落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青蛙的肉絕對要比又黑又髒的包子更誘惑人,可是白落裳卻不願意多看一眼。他隻是默默的取下酒葫蘆,淺淺的抿了一口。

丫頭很興奮的剝青蛙皮,一隻接著一隻的青蛙在她手裏被活生生的刮下皮。

老頭也很高興的吃著青蛙肉,一隻接著一隻烤好的青蛙被他吞進肚子,細的骨頭在他嘴巴裏發出脆生生的聲音,他竟然連骨頭都吞了下去。

白落裳忽然連喝酒的興趣都沒有了,索性將酒葫蘆收起來,意興闌珊的躺在地上。

很快,密密麻麻捆了一條草繩的青蛙終於被兩人分吃殆盡。

老頭心滿意足的在衣服上擦了下油膩的手,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握著木拐蹣跚的走了兩步,指向廟外,貌若隨意的問了一句道:“公子覺得,這廟門外有什麼?”

白落裳躺在地上,瞥著眼睛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沒有馬上話。

要這門外有些什麼東西,實在是多的很,但他不知道這個人想要聽的是哪一種答案。

老頭像是自問自答般道:“這門的外麵,有江湖。”

這句話有意思,白落裳忍不住笑了一聲。

“江湖裏,有江湖人,江湖人的腳下,有江湖路。”老頭慢吞吞的講道,“江湖路有轟轟烈烈的路,亦有逍遙自在的路,不知道公子正在走的是哪條路?”

白落裳笑而不答。

從一個垂暮的乞丐口中聽到江湖二字,並不算一件奇怪的事,可這乞丐要在白落裳麵前提到這兩個字未免有些可疑。

老頭側過臉,斜著眼睛,對白落裳道:“這條官道已經太久沒有人經過了,我們在這裏呆了足足七也沒見一個路人途徑此處,沒想到今日能見到公子,實在是令人感到意外。”

這桐虎山一帶根本無人居住,這條官道也極少有人經過,別他們見得白落裳很意外,就連白落裳見得他們出現在這裏也是一樣的意外。

既然這般杳無人跡,叫花子還會出現在這裏,豈不是更加令人感到意外?而且還很奇怪。

叫花子就是乞討者,乞討者又怎麼會來一個人煙罕至的地方?如果他們真的已經在這裏呆了足足七,卻沒有被餓死還真是奇事一件。難道他們這七都是挖青蛙來解饑的?若是這樣,那麼他們一定吃了不少的青蛙,而且還是生吃。

一想到這裏,白落裳心底突然生出一陣惡心。

莫非,這兩個人是變態?

見白落裳始終不答一字,老頭忍不住又道:“看公子的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不知公子從哪裏而來?”

本地人?

白落裳瞪大眼睛,表情更加疑惑。

本地哪裏來的人?方圓百餘裏估計都難以找出一戶人家,根本就不存在本地人。

白落裳暗暗吐了一口氣,翻身坐了起來,然後指著大門,郎朗笑道:“前輩剛也了門外頭是江湖,那麼,在下自然是從江湖而來。”

老頭看著他,眼睛裏不覺露出了讚賞之色,似乎是對他的回答很滿意,點點頭,笑道:“那公子要往哪裏去?”

白落裳繼續指著門外,微笑道:“自然是往江湖而去。”

老頭展開一對稀疏的眉毛,“不知公子走的是哪條路?”

白落裳看著老頭皺紋縱橫的臉,淡淡的笑道:“自然是江湖路。”

老頭頭咧嘴大笑,眼裏的光芒更明顯了些,顯然是對這樣的回答感到興奮。意味深長的望著白落裳,老頭笑道:“隻是不知公子走的這條江湖路,是不是一條不歸路?”

對於這個問題,白落裳選擇了假裝沒聽見,所以沒有回答老頭的話。

老頭彎著背,步履蹣跚的走了回來,一步一步,十分吃力的挪著兩條腿。他的動作雖然異常遲滯,卻終於還是走了回來,“廟裏雖破,但好歹還有四麵牆,也能遮風避寒。公子不進去坐坐嗎?”

看了眼黑漆漆的大殿,白落裳笑著搖搖頭,心道那廟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誰知道裏麵都有些什麼呢?

“在這裏看看月亮也不錯。”白落裳望著夜空,“難得沒有下雨,就不要辜負這麼好的月色了。”

老頭一隻手不時的捶著腰,狀若不經的道:“月色雖好,氣卻不好,太冷了。我看公子不進去倒像是害怕什麼,難道公子也是一個怕黑的人?”

白落裳尷尬的撇開視線,笑道:“沒有光,我就睡不著。”

老頭指著被雲層遮住的月亮,“這也算得上是光?”

白落裳點頭道:“算。”

老頭好笑道:“這一點點的弱光,不能給人們帶來溫暖,也不能驅走黑暗,有何用?”

白落裳想了想道:“有總比沒有好,一點點至少也還可以讓人看得見,不是嗎?”

老頭收了笑。

一點點的光線雖沒有什麼用處,卻讓人不至於變成一個瞎子。選擇待在暗光裏,也總歸是比陷入無光中要好得多。

白落裳微微仰著頭,用手摸了摸酒葫蘆,笑盈盈的吟道:“風初起,燕子遲歸,月照歲微寒;草淺露,杏花微醉,春困倚清風。正是一年春好時,雖然現在還無法欣賞到花容,至少也應該好好欣賞一下月貌,方能不負春/意。”

“公子真是一個情誌高雅的人。”老頭將丫頭拉到身邊坐下,讓她趴在自己的腿上,捋了捋丫頭亂蓬蓬的頭發,“我們可沒辦法心平氣和的賞花賞月,我們每隻關心著怎麼讓自己不餓肚子。”

白落裳能身同感受,“生與活,均不易。”

“不錯,一個人能生在這世上不易,要想活在這世上也不易,所以我們不得不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下去。”老頭一邊摸著丫頭的腦袋,一邊沉著聲音,“有的時候,人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白落裳依然表現出一副能身同感受的樣子,附和道:“時勢所迫,被逼無奈,也是人之常情。”

老頭突然很古怪的冷笑一聲,笑的十分聲,也掩飾的很好,“公子是否有過被逼無奈的時候”

白落裳下意識的瞥了老頭一眼,微笑道:“人活一世又豈能事事如意,我當然也有過被逼無奈的時候。”

“哦?”老頭將那對隱隱約約可以看得見的眉毛高高挑了起來,很感興趣的道:“可以來聽一聽嗎?”

白落裳笑而不語,他沒有再下去,老頭也不好再追問。

丫頭趴在老頭的腿上,歪著頭,吃吃笑著,有些癡,有些傻,卻也很乖巧。看得出來,她很依賴這個老頭。

三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裏,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兒,那老頭突然再次找了個話題,與白落裳搭話道:“公子既是從江湖來,可有聽過‘千麵狐狸’這個名號?”

白落裳半眯著眼睛,不動聲色的挑了一下眉毛,笑道:“有所耳聞。”

老頭又道:“你看,一個闖蕩江湖的人,總是帶著麵具,難道是怕別人看穿他的心?”

白落裳道:“我不這麼認為,或許他戴麵具,正是因為他長得太俊俏了,擔心搶了‘六美之冠’的名號而惹來麻煩,所以才戴著假麵生活。”

老頭沒有理會這句玩笑,依然滿臉正經的問道:“據還有一個和千麵狐狸一樣不能以真麵目示人的人,你看,江湖怎麼也能有這樣的人存在?”

白落裳笑了,“江湖這麼大,什麼樣的人容不下?”

老頭皺眉,“這種人,竟然至今無人見過他們的真容,你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白落裳不鹹不淡的微笑道:“江湖這麼大,什麼樣的怪事裝不下?”

老頭看著白落裳,漠然道:“聽聞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很有名的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在議論他,所有人都想要見一見這人的真麵目。”

白落裳不感興趣的打了個哈欠,有些悶悶然的道:“江湖就是這樣,永遠不缺有名的人。”

他的是實話。

江湖很大,江湖人很多,有名的江湖人自然也很多。然而,能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風浪的人卻很少。

白落裳很聰明,他一語含糊帶過,假裝聽不懂對方的弦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