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白小雀(1 / 3)

“又模仿我的字跡……”梁薇轉頭往床上的李為念身上望了一眼,不滿地小聲嘮叨,“都沒有我寫得秀麗,大手寫小字,生硬得很……”

嘮叨完了,她才細看他都寫了些什麼。

初看的第一張,如此寫著:

池翻荷而納影,風動竹而吹衣。薄暮延佇,宵分乃至。出暗如光,含羞隱媚。垂羅曵錦,鳴瑤動翠。來脫薄妝,去留餘下膩。沾妝委露,理鬢清渠。落花入領,微風動裾。

看到最後,她在心內暗道:“好險!幸好我記得‘落花入領,微風動裾’是沈約《麗人賦》裏的句子,如若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寫了些什麼,豈不是輸給你了!”回頭又向仍睡著的李為念望了一眼,得意一笑。

下麵一篇,乃是梁薇爛熟的《與朱元思書》:

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水皆縹碧,千丈見底。遊魚細石,直視無礙……

詞句清麗,雋永無比,配上秀美工整的字跡,令人仿佛置身於其中所描述的景色之中。

梁薇微微一笑,在心中讚了一遍,然後再去看。

這一張所寫,梁薇也知道出處,正是瘐信《枯樹賦》中的幾句:

此樹婆娑,生意盡矣。山河阻絕,飄零離別。拔本垂淚,傷根瀝血。火入空心,膏流斷節。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她在心裏默默念著這幾句,心內大感淒涼。不由得想到李為念因為冰蟲髓之毒不久於人世之事,身上一抖,隻覺冰冷一片。

瘐信寫《枯樹賦》時,人至暮年,又飽受國破身辱,顛沛流離之苦,悲傷自然沉痛。李為念生活在一個安穩的年代,人在盛年,可未必痛苦不如他。正是那句“此樹婆娑,生意盡矣”。

李為念卻是“此樹本該婆娑,如何生意盡矣”!

她忘乎所以,不由得一聲長歎,驚動得肩頭的小雀脆鳴起來。那鳴叫劃破寧靜,顯得很是刺耳。

梁薇嚇了一跳,連忙命小雀安靜下來,偷眼望向李為念,見他略動了動,但並沒有醒來暫時放下心來。

然後又去看,卻是沈約的《悼亡詩》: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今春蘭蕙草,來春複吐芳。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遊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一旁又有兩行小字,寫的是:他年葬我者何人?一生壞事做盡,存者何必傷……

梁薇心內大驚,這種口吻,分明是《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她本來十分厭棄男子這般自哀自傷,可是這件事情放在李為念身上,卻令她震動、難過!

“存者何必傷”……他這一生盡是為了他義父、榮兒而活,充滿了遺憾,上天卻又不給改過自新的時間……

她難過地一低頭,雙手撐在書桌上,看著他用三種以上的字體,書寫的沈約、吳均與瘐信……

如此這般看了一會兒,又想到那日他看的《文心雕龍》,猛然間總結出這樣一條規律:這些作者都是在蕭梁一朝便聞名的文人名士!

梁,連這些愛好都被烙上了這種印記!

這是因為榮兒身體裏有梁家之血,還是,還是因為她——梁薇?

後麵這個念頭隻是一閃,就立刻收到了她的斥責——做夢吧,他肯定不認識你時,就喜歡著蕭梁時代的文人!

她沉在自己的癡念裏,又是自嘲,又是歎息,不覺間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白羽雀忽地飛起來,落在書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