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微弱的光透入眼皮的縫隙,帶來一道柔和的光芒。
“阿英,阿英,你好麼?”我在夢中呼喊著,“阿美,不要,不要跟他們走!”
我突然驚醒。
木屋的尖頂,映入眼簾。
我能聽到大海的呼吸聲,卻不知道身在何處。
日光從窗戶來到床邊。
我吃力地爬了起來,看看屋內無人,便來到臨海崖的木陽台,見到欄杆旁有一個柔弱的人影。
一個女孩子手裏端著一白色瓷杯,在麵海的舊水泥天台的椅子上靜靜的端坐。
夕陽的光把她的臉潤得溫和。
她眼角的淚痕未幹,緩緩站起來,望著大海,眼眸中,泛起無邊的波瀾,忘記了喝杯子中飲品。
“我怎麼在這兒?”
“你已經醒了。”她回頭,凝視著我的眼眸,急忙擦拭眼角。
我經過她的身旁,來到欄杆邊,望著大海,心情也好似海浪一樣澎湃翻湧著。
“我受傷了?”
她問,“你忘記了?”
我的心很亂,也很難回憶起之前的事,此刻隻覺頭依然很疼痛,不禁皺起眉頭來。“我,我真的,記不得了。”
“你還是少說話。”她安慰我。
“我,我昏迷了多久?”
她沉吟著,遲疑片刻。“爆炸幾乎要了你的命。算你命大,才撿回來了。為什麼,你要去轉投紅葉堂,摻合這些紛爭?——你瞧,如今這寧靜的生活,難道不是你需要的麼?你總是不聽大姐的勸告。——當時,舅舅的事,你無法置身事外。可是,現在的事,你應該,也必須遠離。因為他們都不是好人。”
她叫做石小芹,是東孝的外甥女。當年送我去海港城,在船上負責保護我的。
“前些日子大姐聽說你要結婚。瞞著老爺,冒險來找你。你也知道,我們黃旗社與紅葉堂曾是死對頭,又因為洪月琦及七星寨礦山的事結怨,雖沒有直接衝突,但老死不相往來。後來驚聞楓葉山莊遇襲。黑龍堂的人引你去鑄刀鎮,本就是個圈套。隻有你這個傻子,還冒失地鑽進去。——不料我們抵達時,你已經遇險,被水衝入海中,是水上的兄弟把你送到這兒來。這兒是螢火島。這木屋是漁民的臨時避風處。”
我有些吃驚,向四周一瞧,問:“你的大姐呢?”
“她自個兒先回去了。當時你受傷不輕,神誌昏沉。大姐寸步不離,守護了三日三夜,看到你性命已經無憂,而自己還有事在身,便留我看守。”
“唉,可憐的大姐,因為你一句與她生死相隨的話,等了你這麼多年,不料突然等到的竟是你結婚,遇險的消息。”
我歎氣:“雖然我們感情深,但那隻是孩童嬉戲時的戲謔之語。不能當真。”我走到欄杆旁,凝視著翻湧的浪濤。
“難道,這個世界,永遠讓人絕望麼?你瞧。大海,黑的白的灰的,都糾纏在一起了,誰能把它們分清呢?——難道,藍色的天空,永遠不會從烏雲中露出真容?”
石小芹搖頭。“現在難道不是碧海藍天麼?”
“不,你要用心去看這個世界。便會明白這個世界的真諦。”
石小芹默默重複著我的話。
“謝謝你救了我。”
“不,不要謝我。是大姐救了你。”
石小芹站在我身邊,感歎著,“唉。雖然我不知道許多你所經曆的事。可是,你要明白,大姐真的擔心你。不管你要幹什麼,請你先想一想身邊的朋友好麼?”
夕陽下的海岸邊,她的柔發好似溫柔的波浪在風中擺動。素淡的臉龐中,透露出一股真誠而無暇的華麗。
“你真的不能遠離這些恩怨麼?”
我不回答。
“從前,你跟大姐說過,人就是水流,也許,遇到障礙,該轉身,還是需要轉身。”石小芹勸我,“你和雲英結婚時,大姐又失落,又難過。內心在流淚,但也打心底替你高興。大姐寧可接受你結婚,也不能忍受你陷入江湖廝殺的漩渦。”
“不,你不明白。”
“現在不明白的人是你!無論怎樣,大姐都希望你好好的,她不希望你有事。”石小芹說。
我點頭,說自己會小心。
我借她的電話,打給嶽威,請他幫忙派人去找苗雲英。他問我在哪兒,我說暫時不方便告訴他,和他約好見麵地點。
我離開露台,返回小屋,看了看牆上掛著的海民的畫,然後一頭倒在木榻上,內心默默地問:“雲英,你如今究竟在哪兒?你是不是跟妹妹走了?可惜,阿美誤入邪路了。”想起盤梅,我又傷心感慨起來,埋頭睡覺。
天亮前,石小芹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我們匆匆用過早飯,來到海邊。
我們邊走邊聊。
“她近來好麼?”
“還不錯。不過,之前大姐給你寫了許多信,可是一封回信也沒收到。”
我聽了,有些慚愧。
“對了,我此次留在你身邊,除了保護你,還有一件事要向你打聽。”
“什麼事?”
“老爺近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這個人,也許就在楓葉山莊。你也知道,我們的人,是很難進入那兒的,也很難打聽到那兒的事。我想,你既然投靠了紅葉堂,對那兒的事,自然比外人了解。”
她看著身邊的大海:“那兒是否有一位姓白的女子?”
我聽了,十分詫異:“為什麼你們也在找這位姓白的女子?——不瞞你說,我在紅葉堂住了半年,還從沒聽任何人說過那兒有人姓白。而且,我潛入山莊的香堂檔案室,翻看了所有檔案目錄,壓根沒見到有姓白的人。”
她聽了,有些失望。
“這麼說來,她一定被藏在別的地方了。”
“她究竟是什麼人?”
石小芹說:“老爺吩咐,不許告訴外人。不過,你可以偷聽。那位姓白的女子,本是黃旗社的人。是老當家白石生,也就是我的舅公的孫女。多年前,她被洪老頭綁架到海雲寨,是洪老頭用來牽製黃旗社的人質。當然,這其中還有別的內情。不過,我級別太低,無權知曉。”
我點頭,說如果有消息會告訴她。
天亮後,我們搭乘漁船,離開螢火島,抵達海邊山坡。
楓葉山莊遇襲後,友人與同門弟兄的屍體,在海邊山崖的墓地安葬好了。墓碑前,放著鮮花。大家都很傷心。我在墓碑前脫下帽子,感歎:“他們是英雄。我才是俗人。和他們並肩作戰,才是我畢生的榮幸。”我把煙插入地麵,鞠躬。
我又向四嫂和苗望的墓碑鞠躬。
鐵力神色哀愁。
嶽威看到莊園的人抵達,先告辭了。
海風吹拂著山腰的樹林,草地,送來一陣吹散酷熱的清涼。
我在海邊山崖漫步。鐵力在身後跟隨。
我走到一旁,腦海反複重複當晚的畫麵。我的記憶被當晚的烈焰包圍,全是烈火燃燒的場景,除此之外,再也無法拚湊出更清晰的畫麵。
“你準備怎麼辦?”鐵力問。
“我?”
“我與他們雖然不是一個堂口的,但是,因為盤梅師妹是我擔保,帶進去的,我難以置身事外。我曾因為東叔的事得罪過清龍會,可是,我沒料到會卷入這風波。我也想平靜度日。但是,現在這已經是一種奢望了。我不是幫他們,也不是幫誰。我隻是,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無論洪小姐是生是死,我必須找到她。我沒選擇的餘地了。”
翌日,我們返回了海港城。
一載不見,海港城的一切,依舊是那麼令人熟悉。高樓林立。碧海晴空。雲層高遠。白色的燈塔下,是長長的海堤。浪頭撲打著海岸,發出低沉的轟鳴。
我回到海港區燈塔旁的海員公寓。這兒已經落滿了灰塵,而且門也被人撬開過。
夜色降臨,附近岩石上的燈塔亮了。
我覺得無聊,可是又擔心與全半山的人照麵,無法去找苗雲英,隻好在昏黃的燈下,打開裝畫的密封筒,對著畫端詳。此時,美麗的莊園早已付之一炬。眼前隻剩下這幅畫。隻有它依然留存著莊園在夕陽下的楓葉間的金色的容顏。
石小芹走入房間,站在我身後,瞥見我正在發愣:“你應該仔細考慮一下,是不是要繼續涉足這些和你無關的恩怨紛爭。”
我放好畫,說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了。
天亮了。
我換掉車牌,獨自驅車潛入城內,取出紙條,按照上麵寫的地址來到海港城北的山麓下的工廠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