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藥店之後,鄭煥章依然愁眉不展。傍晚時分,他吩咐車碾子關了店門。然後拿出一些散碎銀子,讓車碾子到街上買了幾斤醬牛肉、一隻燒雞和幾樣小菜。師徒二人相對而坐,開了一壇存了幾年的老酒。
“碾兒,你到我這兒幾年了?”鄭煥章看著憨頭憨腦的徒弟,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師父,十歲那年我爹把我送到您這兒來的,現在我十八了。”車碾子記性一直很好。
“這些年你跟著我也沒享福,雖然沒挨餓卻也沒吃過多少好的。”
“師父,爹說有口飯吃就行,您這兒比在家吃得好多了。”
“你這孩子倒也不挑剔,知道你好喝兩口,但一直覺得你還小,沒讓你陪我喝過酒。”
“師父的酒我也偷著喝過。”車碾子有點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我還知道你拿零花錢到街上買酒喝。”
“嗯,我沒啥可玩兒的,隻會喝點兒酒。”
“師父不怪你,哪有不喜歡玩兒的孩子?如今你也大了,可以陪師傅喝酒了。今天你盡管放開喝吧,咱爺兒倆來個一醉方休。”
“師父,你咋一下子就開通了呢?”車碾子有點不解。
“碾兒,這些年我都是節儉度日,想的是給你多留下些錢。我已經是快進棺材的人了,無兒無女倒也沒有牽掛。隻是放心不下你,我本打算把積蓄都留給你,你獨自支撐這個藥店度日。好歹比你爹給人家種地強些。”
“師父別說這個,您老能活一百歲。”車碾子心中早已把鄭煥章當成了親人,從未想到過師父會死。
“碾兒,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鋼甲兵團一來,北陽城難保平安。我腿腳不便,哪裏都去不得了。你還是離開此地為好,回家也許能保住一條命,犯不著在這裏等死。”
“師父,我找輛車子推著您走,到我家裏躲一躲。”
“不必了,碾兒,北陽城的父老養了我二十多年。大難臨頭之際我不能離開,拚了老命也要多救幾個傷兵。”
“師父,您不是說北陽城沒有勝算嗎?難道非要死在這裏?”
“碾兒,你還不懂。人活在世上不光為吃喝,還有樣東西叫做節操。”
“師父,啥叫節操?”車碾子不解。
“就是有些事做不得,做了還不如死了,臨陣脫逃就是。”
“師父不走,我也不走。”
“碾兒,你還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而且你還小,擔不起節操二字。”鄭煥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車碾子跟著喝了一杯,然後又給師父斟滿。
“碾兒,你跟著我這些年也長進了,識文斷字不在話下,為師的醫術也全都傳給了你。你雖然貌不出眾、言語也遲鈍,但記心頗好。如能專心鑽研,也許能成大器。”
“師父,我隻學得治跌打損傷,風寒內傷這些病就一無所知了。”
“嗬嗬,你可曾見過師父治那些病?”
“倒是沒有過,這等病人來求治,師父從不開方抓藥,隻是讓病人靜養。”
“以前師父沒跟你多講,其實這類病無法可治。那些庸醫不過是搬弄口舌騙些錢財罷了。人生了病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往死路上走,一種是好了。咱們這的郎中從來不提有的病不治也會自己好,隻要好了就算他治的。”
“可是有的病人吃了藥就好了。”車碾子不解。
“那都是自己好的,碾兒,你隨我這些年,該看出些門道了。有的病會要人命,有的病卻會自己好。就算是跌斷了腿不治,骨頭終究會自己生長,隻是可能長歪了,變成個瘸子。”
“師父,這個我倒懂得,把斷了的骨頭擺正,然後上夾板不讓它亂動。過得一段日子自然就長好了,什麼外敷內服的藥都不必用。”
“就是這個道理,什麼藥都不能幫骨頭生長,骨頭自己就會長的。治斷骨就是別讓它長歪了,別的都不打緊。那些跌打損傷的藥都是騙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