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浩然是平平穩穩的一路說下來,李文彬隻聽得心頭發緊兩眶眼淚,心中不住地問自己:“阿公說的是他老人家自己的事嗎?阿公說的是他自己嗎?”臉也掙紅了,口中卻不敢作聲。俞浩然轉過頭來,打量四周。油燈照得不遠,壁邊便顯得灰黑陰沉。他歎口氣,說:“唉,陳穀子爛芝麻,這些幾十年前的事,就隻悶在心裏。雖然說它算故事,不過說出來隻怕你聽了也不暢快。人生不是就可以把握的,文彬呀,看來我們要挪個地方了。”
李文彬心情激蕩,“霍”的一下站起來說道:“阿公,他們如此陰險害人,真是卑鄙無恥!今天來的那兩個人就是這一夥無恥之徒嗎?我們請人幫忙,保莊許多鄉親……阿公,我知道雪妹子的父親郭大叔有武功,他教雪妹子武藝呢,請他們來幫忙,不怕那些人胡作非為。你老人家年紀大了,由我們對付他們!”
俞浩然心想:“這孩子不知世事凶險,隻看得這般輕易。卻古道熱腸,是我輩中人。”口中說道:“文彬,我說的這個故事已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我不是說過四十多年了麼。這個故事中的人物就算還在,也都老了。幾十年都過去了,好多凶險危難,好多怨恨情仇亦都會隨著歲月流逝,便封存在某個角落,或者另有變化也不定呢。‘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六十多歲了,生死的事也看得淡了。不過就算是情移勢易,我等亦須作些應變準備方可免受其害。我們找個地方避一下,以完成你大哥的囑托……我想的是你今後的日子怎麼過才好。如果真的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下去,就要到深山裏捱苦了。”
李文彬道:“我跟著阿公你老人家!”
俞浩然道:“你還記得這一向以來,我和你往西邊山上打柴走過的路嗎?我沿途尋了幾個較隱蔽的山洞,都已布置好了,就是怕萬一有什麼事,好上山去躲避一時,不至於措手不及。我第一次帶你上山打柴教你步法的那處山崗附近便有個山洞,外人難知就裏,你必得細心些才可以找到。若事出突然,你便上山尋那山洞,暫避一時。裏麵放了些衣物銀兩可供你用。過兩天如仍不見我來,你即帶了應用物品銀兩衣物,到山東臨清找你大哥。”
李文彬一邊聽一邊點頭。聽阿公說完,便道:“阿公,你說過兩天仍不來,我便自己上山東去。但你老人家為什麼會不來尋我呢?這不是說你、你老人家被那些人纏上了,有危險了嗎?我不能離開你老人家自己走了算了!阿公,是不是由於我有什麼事做錯了賊人才尋上門來?不如明天我上山去,你老人家就去找大哥來教訓他們!”
俞浩然擺手讓他坐下,說道:“文彬,我估量今日來的這兩人,原跟我大有關聯。他們遇見你大哥要找你大哥,隻是最近的事,找我麼卻是找了幾十年了。你應記得你剛來不久,有兩個漢子舞刀弄劍的來滋擾?你當時也猜出他們是要追查你大哥的去向。你大哥遠居山東,與他們既無過節又無關聯,他們要查什麼?我不放心,便去探查他們的底細,知道他們是餓狼溝小小匪類,背後卻有人擺布。這背後的人幾十年來時時尋我。不過他們不知我住在此處,卻滿天滿地去搜查。他們也深知我對江南念念不忘。我又怎忘得了江南?倒不是因那江花勝火,吳娃雙舞。江南實是我的故鄉,江南留下我年輕時永不磨滅的情懷。我從那邊帶得榕樹來此植下,見著那榕樹,便憶起年輕的時光,寄托我萬千思緒。那一切今生今世永遠在我的心裏,今生今世也僅餘此情了。我雖極願終老江南,又怕舊時景色觸動情愁,徒增傷痛。就隻算移些江南景物,聊以**罷了。這恐是我心腸太軟,不足以成大事。此地古來沒有榕樹,因此他們見了榕樹便推斷出有江南人在此居住,就要查看是不是我在此處了。碰巧我不在,卻見到你,又思疑你大哥也在此。若他們如此看,則這兩天便不敢貿然前來,他們怕你大哥呢,沒有四五個人的絕不敢來的。嘿,想不到當年寄托思念而植此榕,倒似露了行藏。雖說‘大隱隱於朝,小隱隱於野’,我又豈能隱於朝?文彬,如我所料不差,他們將尋上門來。你須聽我吩咐去做,不可聲張,一有機會就上山去。我與他們的事,你萬不可涉足。這隻是我自己的事,不能牽連了你,不能牽扯旁人,幾十年恩怨情仇,就如冤魂不息,沾上了一輩子也不得安寧。村裏鄉親待我如家人,他們更不能卷入其中……哦,當是盡早離開的好,讓他們再找去。我明日一早就和你上山,免得你一個人難以尋找。你住下了,我回來收拾,過兩天我再趕來,就不會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