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淩鶴壽神情凝重,慢慢向前走去。忽然又停下了腳步,站著不動,似正思索一件什麼事情。廳堂中眾人見他舉止有異,目光早都轉到這一邊來,看看他,又轉而看看那名錦衣衛,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古怪能令“鶴唳九天”如此鄭重其事。看那錦衣衛穿著的也隻是一般無異的錦衣衛服飾,沒有什麼不對頭,也如旁人一般站在那裏,也不作聲,隻靜靜的看著眾人,似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那“小五兒”剛才被打斷了說話,心中終是不忿,見淩鶴壽如臨深淵,而眼前景況平和,便當他是裝神弄鬼,忍不住就要開言譏諷。他略一吸氣,剛張開口,便見淩鶴壽向後微擺了擺手,頓覺一股氣流直衝入自己喉頭,把正要向外吐出的氣堵回了胸口。這一下欲出逆進,當即把一張臉憋得又紅又紫,不但話是說不出,竟是連咳嗽也咳不出來,隻拚命的彎了腰喘氣。馬堂見他忽然如此狼狽,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得淩鶴壽開言道:“這位兄台請了。不知兄台在哪一所裏效力?淩某一向無緣識荊,真覺是麵生得緊。”他一麵說,一麵抱拳作了個揖。此時他已離那名錦衣衛不遠。
司馬千乘聽了淩鶴壽的話,不覺大是驚奇。他素知淩鶴壽平日裏閑居獨處,不甚喜結交,與同僚原是極少往還。錦衣衛數萬人,他多不識得才是常理,怎的會為一個“麵生得緊”的錦衣衛同僚而如此鄭重?但淩鶴壽如此一問,必有緣故。司馬千乘心念一轉,不覺暗暗吃驚,心中卻又慶幸得有淩鶴壽在場,則任他是誰到來也討不了好去。當下他轉過頭問馬堂道:“公公在上,這位兄弟淵停嶽峙,大好身手,不知已跟了公公多久了?”馬堂道:“司馬大人真會誇獎人。怪不得統禦錦衣衛便能得眾人盡力,就如要動手便動手,要動腳便動腳的一般如意。不過這位麼,咱家卻不認得。”轉了頭問“小五兒”道:“這個是誰?來多久了?司馬大人眼力是極老到的,此人或可重用。”那“小五兒”這時已喘過氣來,聽馬堂這麼一問,連忙向那錦衣衛細看一眼,答道:“稟告爹爹,孩兒不識此人。孩兒還以為是司馬大人帶了來的。”
隻聽得那名錦衣衛朗聲一笑,道:“‘鶴唳九天’果然是名不虛傳。在下暗中追隨馬公公已有時日,今晚得機,隨司馬大人到得此間,自有要事,卻想不到遇到了淩大人。在下譾陋,卻不知淩大人從何處看出在下有哪一點不妥?”說完,也拱手作了個揖。
司馬千乘聽這人說“隨司馬大人到得此間”,心中不禁又驚又怒,瞥一眼馬堂,見他不動聲色,也不知有沒有將這句話記在心裏,隻擔心馬堂日後會以此為借口來生事。淩鶴壽留神打量這錦衣衛,見他四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雙眼澄澈,當此局麵,居然並不慌亂,心中便有一絲惺惺相惜之意,抱拳說道:“兄台貴姓?淩某賤名何足掛齒?兄台能到得這裏,膽智俱佳,當不會令淩某失望。適才在下覺兄台這邊殺氣彌漫,遠勝於其餘各位朋友。在下不才,竊以為於此時此地,唯警覺亦足矣,實不應躍躍然有主動出手之念。是以不明,故特請兄台不吝賜教,開我茅塞。”說完,再拱拱手,眼中忽又露出驚奇的神色。
那錦衣衛道:“常聽得人說,‘聽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果然大有道理。淩大人不唯功力深湛,在不動聲色之間便已穩占形勢,且待人以誠,得享大名乃是實至名歸。平日裏多聽聞‘鶴唳九天’的大名,今日一見,果是名下無虛,真令在下獲益良多。在下郭雲起,不及淩大人遠矣,豈當淩大人謬獎。不過在下千辛萬苦,冒險犯難,到得這裏來,也不曾想著能活著出去!這閹賊馬堂,令手下一班匪人,平白無故的到伏牛山麓來殺人放火,竟夷平了那一帶六個村莊!當時多有走避不及的,無論婦孺老弱,都遭了這廝毒手!隻可恨當日在下外出未歸,不能阻止這般殺人放火的盜賊行徑。待得回到家中,已是親人橫死,子女散失。在下一介草民,卻也不是任人淩辱之輩!既官府律例皆不足恃,求公道就隻能靠百姓自己!今日淩大人若出手,在下亦舍命而為!”說到這裏,慢慢拔出了腰間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