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文彬伏在路邊樹下,離那邊戒備森嚴的大堂門口尚遠,正自苦思到底在哪裏見過那個剛剛跟了司馬大人進去了的錦衣衛。“鄭如虎”這個名字當然錐心銘骨永難磨滅,但自己隻在一年前與這仇人打了兩個照麵便被擒住,此後再未見過,隻是有得個大致的印象,談不上熟悉。而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卻似是見慣見熟了的。到底是誰?隻可惜隔得遠了些看不真切。李文彬萬想不到是郭雪冰的父親郭雲起假冒了錦衣衛來行刺馬堂,隻是漫無邊際的猜測。還未理出個子醜寅卯來,忽聽得裏麵似乎有了動靜。他心中一陣緊張,隻怕嶽前輩出了什麼事。念頭才轉,已聽得那裏麵如拆屋般訇然大響,有人呼喊“有刺客”,跟著便見站在大門外的錦衣衛一幹人等紛紛拔出兵刃齊衝進去。
這邊一亂,原來在稅衙各處守衛巡查的錦衣衛與馬堂的幹兒灰孫子們便都亂將起來,持刀曳槍如寒鴉赴水般趕來這邊保駕。李文彬藏在樹下,聽得奔走的眾人胡亂呼喝叫喊,“五哥”、“六弟”、“老三”、“老九”、“孫大人”、“容大人”的招呼連同腳步聲紛遝而至,不斷的有人衝入大堂裏去。猛聽得急奔而來的幾個人中一人叫道:“鄭大人快隨我來!”那邊便有人應了一聲:“好!”李文彬一聽到個“鄭”字,一顆心便一下子緊緊揪了起來,雖是各人步履匆匆奔行甚急響聲嘈雜,卻總覺得那回應的“好”字便似極了當日鄭如虎威嚇自己的口音,心中禁不住“怦怦”的跳:“這般的巧?這狗賊到了這裏?”雙眼再也不眨,隻緊盯了說話處的那幾個人,見其中一個身穿錦衣衛服的,個頭高低正與自己記憶中的仇人相仿佛,便再也按捺不住,從樹下猛跳起來,追出去大叫一聲:“鄭如虎!”那幾個人正急急走上那邊台階待進入大堂,聽得後邊有人呼叫,都停了腳步回頭看是誰,那錦衣衛已轉過身來問道:“哪位要找在下,且待……”已見到叫自己名字的這人麵生得緊,而撲來的世道竟極凶猛,不禁失聲大叫:“有刺客!刺客在這裏了!”李文彬心中狂喜:這不是鄭如虎卻是誰?
與鄭如虎一道急急趕來的幾個俱是馬堂的灰孫子,原來守在外圍遠處。聽得這邊喧囂吵鬧,才急忙趕來護駕。在聽得有人直呼“鄭如虎”時,那幾個便想:“什麼人這般無禮呼叫?”燈光下見有人直撲過來,而鄭如虎大呼“有刺客”,才醒悟來人必是偷偷潛進衙門來,與已進入大堂內動手的那些刺客定是一路!莫看其年歲尚輕,說不定便是個冷血殺手!各人連忙退得幾步,揮舞刀劍立個門戶等著,都怕此人武功極高,一招之下便會傷及自身。各人隻覺眼前一花,人影閃動,也看不清他是如何邁步的,便見那人已逼到鄭如虎麵前,舉掌拍落!
那鄭如虎一年前隨王公公到淮北開礦,在普濟寺街查抄了李文彬的家。王公公得了許多錢財,自是歡喜。但鄭如虎自知未能按上峰旨意找到逃犯,這辦事不力的罪責便逃不了。那日雖是大搜縣城,奈何一無所獲,更認定陳泰就是匪人,且極有可能是自己打草驚蛇才令其出逃,而且又是在自己手邊逃脫的,可說罪責不小,正是惶惶不可終日。但也隻得報上去說查不到犯人。他也不知是副指揮使司馬千乘交下來的事,但一見要繪影圖形在全國各地追索陳泰,即明白事關重大,遂急急向頂頭上司求情。哪知百戶因連帶受責,心中正是百般煩躁,便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之後才說這是上峰責下,自己也不明端的,要他另尋門路。鄭如虎垂頭喪氣,便帶了大批禮品去找千戶認罪。哪知千戶也說不明所以,隻是上峰發下密令來,他便傳下去,到底此事大到何等地步也一無所知。這一來鄭如虎隻被嚇得魂飛魄散:再上去,再上去豈非就是指揮使大人了?各位大人手握大權,置人生死隻在一念之間,他們所注目的都是極重大的事故,這一次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自己夠不上去求情不用說,想請百戶千戶幫著美言幾句也是不能。他知道這禍闖得大了,一個弄不好,被革職充軍已算是上上大吉。眼睜睜看著大禍臨頭,當下是走投無路,日夜苦思,忽然想到眼前的王公公,不禁罵自己放著一尊大菩薩不求,反倒去拜那些門官小鬼!那****看準時機,便與王公公略略提及此事,隻說是開礦求財之中一個小小誤會,請王公公為之說幾句好話,自己永感公公大恩大德雲雲。其中自然是“順帶”孝敬了不少禮物。王公公見他說得謙卑恭敬,且又會做人,平日裏做事又盡力,便要幫一幫他,卻也不會因此而去與錦衣衛的頭腦說什麼風花雪月,當下笑吟吟的收下了孝敬,說馬公公現駐天津,最需用人,隻要去求了馬公公,便百事皆了。鄭如虎早知馬堂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但得抱上這支粗腿,自是平安無事。當即便磕頭多謝王公公指點提攜,急到天津投在馬堂門下。馬堂手下幹兒灰孫子一百幾十個,正是多一個不嫌多,少一個也不怕少。鄭如虎來了也隻是在眾多爪牙中再添一個罷了。是以一口應承,收留了他。鄭如虎得馬堂蔭庇,自覺是逢凶化吉,趾高氣揚那是不用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