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唏噓飲泣，停得一會，重又提起精神說道：“這裏大大小小的陵墓，隻看這些琉璃，便可知當年我西夏國力之盛。”他拿起地上一片碎琉璃瓦，眯了眼看，“這些琉璃，所費巨萬，當時是蓋在這陵墓的上邊。老奴聽祖上說的，老一輩傳下來，這陵墓當時真是金壁輝煌。隻這琉璃瓦頂，便各具其式，飛簷拱壁，鉤心鬥角，或方或圓，俱各華麗，天日一照，金光閃耀。這幾十裏方圓便如一個大宮殿！當日是數以萬計的民夫工匠連年在此建造，世上哪裏還能再有如此雄奇的地方！我西夏列位聖祖，比之遼國宋國，終是勝了一籌！好日子呀，好日子終是過去了……四百年前，蒙古大軍來了，舉著殺人的刀，騎了剽悍的馬，一撥又一撥的來騷擾攻打。我西夏是堂堂大國，豈容爾等猖狂！打了一仗又一仗，勇士死了一批又一批，終於是，終於是寧為玉碎！國人戰死的戰死，未死的賤民被蒙古韃子驅趕到各地，也不必說那豬狗不如的日子，單是鞭打驅趕顛沛流離一節，國人便死去十之七八。蒙古韃子凶暴得緊，殺人隻當取樂，真是要我西夏國從根上滅絕！少主人，你看這琉璃，是何等的精致，摸在手中是這般溫軟潤滑，更勝碧玉，若是一塊塊完好無缺蓋在這上麵，是何等堂皇！想一想也令人心醉呀！蒙古韃子經過此地，竟把這一幹凝聚了我西夏國威的琉璃，連同陵墓周圍的各種物事，都砸得稀爛！隻落得遍地瓦礫，讓老奴想見往日的盛況與眼前慘象相比，心更苦楚了，真是作孽呀！天教他們都不得好死！如此對待我先人靈寢，其國祚何能久享！我們有雷神護佑，教他們灰飛煙滅！果然是，他們終於被人滅了，終於被逐回漠北了。隻可惜我大西夏國子孫星散，不知何由恢複……老奴年年盼月月盼，隻盼得淚眼幹枯，一顆心隻如寒冰般冷了。”
老人說到這裏，雙眼定定的看著李文彬，忽然如有光，聲音亦高亢起來：“如今好了。大業終是有人承繼。老奴守了幾十年，終於有了結果，老奴終得解脫了。”說話間忽然趴下磕了三個頭。李文彬不虞有此，待要攔阻，老人已爬起來，腳步蹣跚，走到草棚裏去。李文彬正猶豫自己是否應跟進去看看，已見老人從草棚內走出來，手中捧了幾本書，交到李文彬的手上，說：“少主人，這些書是先祖留下來的秘籍，幾百年間代代相傳。老奴不敢看，不敢問，不知其中說的什麼，卻是把它看得比性命還要緊，珍之藏之，不敢有半點差池。如今都交給少主人，老奴幾十年的心事也就放下，列祖列宗的囑托也終於有了著落，老奴是再無牽掛了。”他說話時身子直在晃動，“老奴知道事業艱難，文治武功都缺不得，這後麵也有武功秘笈，說得詳細，老奴便試演一招‘巴丁穀耶了路昂虎列布落跟’讓少主人看，也就是漢人的話說的‘影隨……’”勉強擺了個架勢，身子搖晃得更厲害了，話也就說不下去。李文彬便要扶他，卻見他左腳一曲，身子向地下傾仄，跟著右腳也彎下，終於是朝著東方勉強跪了下去，身子不住的搖晃。李文彬不敢做次。老人一邊磕頭一邊含含糊糊的祝禱：“朝陽東升，耀我國土，聖祖庇佑，萬民仰慕，從今極樂，再無悲苦……冬裏格，冬裏格……”身體不住顫抖，漸見得跪也跪不穩，直向地上倒去。李文彬急忙放下手中的書，過去扶攙老人。隻見老人臉上全無血色，隻黃中透出黑氣來，雙眼再無神采，身子依了李文彬的手臂，口中含混說道：“公子直望東去，便見平川……水流平緩，渡河……日後西夏……複興，正憑公子……自去處去，是不能見到公子……”李文彬聽他說話語氣不祥，含糊斷續，便急道：“老人家心堅誌毅，日後正多事故，萬不可鬆懈……”想以此等言語激起老人求生之望。老人道：“公子，就讓老奴睡了吧。老奴……從未睡過一個好覺，心中煎熬，身受風沙，眼見得先人一個一個去了，擔子最後便擱在老奴身上。如今老奴九十有餘，以為是終生無望……隻憑了一口氣，終得見少主人，知複興可期，心願得償，實是……那裏邊祖上留下許多錢財，老奴不能搬出來，少主人取了去，握百萬財，聚十萬兵，日後……老奴……令非罡能兀道意厄故封隆則……老……老……”聲音漸低，人已倒地，再無聲息，臉上卻是一派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