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任季卿往事2(1 / 2)

“那年我們到魯王府去。魯王府的煙火天下聞名。別處的煙火燈花我也見過一些,爭妍鬥巧的也叫人目不暇接,卻哪裏及得上魯王府的異想天開!天下承平,這燈火就盛。上元佳節,家家掛起彩燈,我家有,她家有,俱是循例而已。到得高官顯宦,又別是一番光景。就算普通百姓,家中也掛一兩燈,放個煙火,喜慶升平。一年之中,這般快樂的日子不多呀。京城中也有通宵燈會,官家百姓把燈都擺到大街上,搭了彩棚,又或鼇山,又或蓬萊,總是三山五嶽神佛天仙,一條街一條街都是花燈耀眼,士子淑女呼朋喚友同去看燈,又有乘了香車去,又有帶了家眷去,古時候誰個寫的:‘鋪翠冠兒,撚金雪柳,簇帶爭濟楚。’總是熱鬧非凡。但無論何地何府,都不及魯王府的精絕!偌大一個魯王府,便是一個大花燈卻又在這花燈內燃放煙火,乃是燈中煙火,煙中燈火,一個大花燈裏有無數小花燈!那夜我和她在魯王府中賞燈,聽得不遠處有人說:‘魯王府花燈,真令人大開眼界,歎為觀止!看這一對璧人,做得真人大小,竟又會如真人般走動,師法自然,真乃奇觀!’我聽有人這般說法,便循聲去看什麼花燈這般奇妙奪人。怎料得轉身才走兩步,已見幾個人正轉過來,見了我竟失驚道:‘原來竟是仁兄在此!在下卻是打擾了。隻從那邊看來,仁兄兩位便似花燈中景物。在下正想過來看個真切。倒不知是似幻還真了。望仁兄恕罪。’我連忙還禮說:‘魯王府煙火花燈,連遊人也成一景。怪不得天下無雙。府中佳境處處,仁兄請便。’師弟你想,你在看花燈,別人竟把你作花燈看,那真是如夢如幻了。我和她一路看去,‘目蓮救母’、‘桃園結義’、‘群英會’……總是看之不盡。從府中看到花園,從花園看到門外。到處是人,到此是景,一道屏風一隔,便生一景;那長長的紗綾一張開,便又是另一番景致。內中又搭了戲台唱戲。煙火朦朧之間,幾疑人間天上。呀,是了,天上便是煙火了。一閃兩閃,紅光綠光黃光紫光,在空中萬顆金星閃爍飛舞,忽紅忽白,越閃越暗,漸漸將滅之際,忽地又是金光齊耀,映得如同白晝,倒比白晝更勝一籌:白晝倒沒有五光十色。燈火映照之下,我看她周身閃閃有光,臉容是說不出的嬌俏,眼波流動,直是要說出話來。我握了她的手,說:‘表姐,這魯王府真如天仙境界一般,我們在這裏不走,便是神仙人物了。’她輕輕掙脫我的手,不讓我握著,說:‘真是富貴堂皇。但若說到過活,還是回家的好。我過不慣這神仙日子呢。’那時說笑罷了,怎知她又會舍我而去呢?

“後來有一天,父親使人叫我,說有要緊的事。我就高興了,心想,定是父親已向她家提親,要給我娶她作新娘子了。我見了父親,父親說,你也不小了。我聽這第一句話就更是心跳。父親接著說,該去考個功名討個出身了。我一下子呆住了,怎的不是說我的婚姻大事?父親見我不做聲,便又說,雖是我們這般人家要弄個什麼的不是很難,但科舉方是正途。父親說我讀書也有年月了,當去考一考才是。父親這般說了,我就隻有聽話遵命。反正考中與否都算不得什麼大事。我去把這事跟她說了,她說這麼一路考去,舉人進士狀元,倒是不容易呢。我說寫文章還不容易嗎?小弟這便即時有了:‘天地乃宇宙之乾坤,吾心實中懷之在抱,久矣夫千百年來,已非一日矣,溯往事以追維,曷勿考記載而誦詩書之典要。’她便笑道:‘這是什麼東西呀,且待我給你接下去:元後即帝王之天子,蒼生乃百姓之黎元,庶矣哉億兆民中,已非一人矣,思入時而用世……’說到這裏便笑得續不下去了。我也笑道,表姐文思敏捷,若也去考,便中個女狀元回來。她說,世上哪有女狀元的,又來胡說。若文章真的如這般寫,該打板子。你去考中了,我也為你高興。她還說,大表姐在宮中得皇上歡心,內監送了信來,召她進宮相見,或許一年半載才得歸來。我說去見大表姐自然應歡喜了,但須記得我在此盼望呀。她說,就是真不願去卻不行呢,難道我還不知你的心麼?那天我們說了許多話。我見她臉上常帶著笑意,心中也自歡喜。

“我便去趕考。你年紀這麼輕,武功已練得這麼好,想是沒有去考過。若讀得書多,便再無日子練武,這是必然之理。多少人從小讀書,十年寒窗苦,隻為搏得金榜題名。哪一個學子不是十年二十年囊螢映雪的?卻是落第的人多。你不知道那學子的心境,哪一個不盼望中了,哪一個不是心裏惴惴不安?我倒不重那個功名,但父親要我考了,我又焉能不考?心裏記掛著表姐,不知她在家是如何的盼著我回去。一時又想到自己若考得好了,她是如何的高興歡喜。又想,我考完這一場,回去便請父母向她家提親,那時節大家都高興。我是胡思亂想,有空便隻逛逛廟宇,看看鬧市,也不把考得上考不上放在心上。

“趕考的人真多呀。年老年少的都有,都隻盼著這一場考過,便得登龍門,從此衣食無憂作了人上人。我早是衣食無憂,隻為討個正途出身才來的。那些人中間有連頭發胡子都白了的,幹幹瘦瘦,怕是從少年考到老年仍舊是個秀才,便又一路的考下去。看他們麵無表情,隻眼睛放著光,雙唇微微開合,卻又全無聲音從口中吐出來,想來是在求神佛保佑,今番便中了。又見那中年的,也有一些氣定神閑的樣子。年少的神采飛揚,雖沒有大聲喧嘩,也看得出他們目無餘子,盛氣淩人。我雖從小讀書,卻沒有用功。練過幾年武,原意隻是好玩,倒反而似模似樣。父親也一向由得我。今次既是來應考了,也隻當是增加見識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