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得有人說道:“老七,幾十年老兄弟了,倒不用給我臉上貼金,誰不知廖老七沉得住氣!不過這般局麵維持了幾十年,原以為那年老的衰朽,換個年少的卻仍舊是掙脫不開!眼見得我們一日一日老去,不說他們暫時追不上你我,就隻說再下一輩也難有合意的人,便由得這光陰空耗了一事無成,大業無人繼承讓一代代人的雄心壯誌歸於塵土?難道便由得那小子胡說,就當是聖諭了?這小子年歲漸長,便不聽招呼,私自出去,回得來更是變本加厲。我與老九說了,此事乃箭在弦上!不行非常之事,二百年統緒必毀在今朝,毀在你我眼前!如此怎對得起列祖列宗?”
廖先生道:“嗬嗬,提到列祖列宗,老九必是再無異議了。你們安排停當,既是小八在前麵,那後麵定是十六看著了?無論誰個,都必得問清了才到得此間?”
便聽得又一個已顯蒼老的嗓音說:“七哥,你是別有主意?六哥的話也對呀,我們當力挽危局,總不能愧對列祖列宗。”
廖先生道:“老九,我能有什麼好主意?這十幾年我們已不依古格,另辟蹊徑,收得三山五嶽人馬,望在武林中紮下根來,聚丁聚財,以求攻守兩利。其中也難說利弊了。若是人心不穩,便大事去矣。二哥甚少離家,怎的不見二哥?必得聽聽二哥的主意,再慢慢商議。”
那六哥說道:“老七,若你我同心,加上老九便有三人了。你也知二哥一向少拿主意,他在此也必然是會說幾個‘好’字便了。唉,大哥英年早逝,那老三老八也不必去說他了罷,四哥又難以即時回來,五哥的事正在關要處,播州宣撫使倚五哥為心腹,這兩年事鬧大了,朱詡鈞派了大軍來戰,五哥自不能輕回。徐淮那邊小七和十四幾個說古元將有大舉,他們便可以尋機控製局麵。他們老大在江南似有所得。這種種情由,都是好時機了。朱詡鈞終日躲在後宮尋歡作樂,知道什麼東西?我們若不趁此良機作博浪一擊,恐後悔無及……”
李文彬聽他說到徐淮小七什麼的,心想:“果然便是一窩的,這裏就是老巢。這人說的老三老八,指的定是阿公與高老伯了。我們沿途打聽龍八公子,倒被他們當作龍兄的人,一並弄到這老巢來。卻不知三哥現在怎麼了?他說的朱詡鈞在後宮尋歡作樂就是說當今皇上是昏君,如此大不敬,也真是阿公的弟兄才會如此說話……既然他們把我弄到這裏來了,就得想個什麼法子大鬧一場,為阿公出一口氣。”隻顧得自己思索,一時竟沒留心外間又說了些什麼,忽聽得廖先生的聲音高了,急又收斂心神,聽廖先生罵道:“……他是混蛋,他的父親祖父也是混蛋,這何消說!大明早晚便亡在他手中!”
那六哥道:“正是如此!我們覓此良機,登高一呼,便可取而代之,存亡繼絕,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
聽得一個新的聲音說道:“七叔,現在勢不能等眾位叔父聚齊而議了。我們先議定了便是有了定規,想來是不會再有枝蔓了。”
廖先生道:“小四,你們一班兄弟年歲已長,我便不再說你插嘴於長輩議事是不懂規矩。除卻我時時困惑於心的你們武功滯於平庸之外,最擔心是你們因困於一隅,所見終是稍偏,隻你們老大老二兩個堪差告慰。但比之我們三哥……唉,那是人中龍鳳,隻說得一代不……六哥,怎的說來說去,總不提二哥去了哪裏?那小子好歹總還是主上,眾人抬他出來,廢了他也須明明白白,還他一個公道才是。一日未廢,仍須奉他為主。”六哥急道:“老七,你終是疑心我廢主自代。我梁思良是這般人嗎?實是那小子離經叛道,再不堪用了。該廢便廢了,卻不是我代,二哥、四哥、五哥都比我年長麼,老七你沉穩風雅,比之我也勝了多多……”卻聽得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六爺爺,我心慌呢,說話不要舞手動腳這般嚇唬人呀。”正是棠兒在說話。那小四斥道:“各位爺爺叔父寵了你,可不能沒大沒小亂了規矩的說話!”廖先生道:“此間議事,正要集思廣益,眾人均可暢言,倒不必論大小輩份了。”
六哥梁思良道:“棠兒隻要七爺爺,不要六爺爺九爺爺了?”棠兒道:“各位爺爺叔父和氣做事不好麼?何必爭吵呢,聽著心煩。”梁思良道:“你年紀幼小,自不知治國平天下之事,先聽爺爺說話好了。老七,我所以說如今正是應當大舉行事,乃是時機恰好。這幾年朝廷開礦收稅,害得天下百姓慘了。此國本搖動,隻需有人加一把力去輕輕一推,朝廷就會倒了。我們雖偏於一隅,也不會一葉障目,見不到山南海北騷然擾動。連朝中大臣亦言之鑿鑿。鳳陽巡撫李三才便上疏,極言礦稅之害。此疏流傳海內,人相傳誦。李三才這般寫道:‘自礦稅繁興,萬民失業,朝野囂然,莫知為計。皇上為斯民主,不惟不衣之,且並其衣而奪之,不惟不食之,且並其食而奪之。征榷之使,急於星火,搜刮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礦得銀若幹,明日又加銀若幹;今日某處稅若幹,明日又加稅若幹;今日某官阻撓礦稅拿解,明日某官怠玩礦稅罷職。上下相爭,惟利是聞。如臣境內:抽稅徐州則陳增,儀真則暨祿;理鹽揚州則魯保,蘆政沿江則邢隆。千裏之區,中使四布。加以無賴亡命,附翼虎狼。如中書程守訓,尤為無忌,假旨詐財,動以萬數。昨運同陶允明自楚來雲,彼中內使,沿途掘墳,得財方止。聖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皇上愛珠玉,人亦愛溫飽;皇上憂萬世,人亦戀妻孥。奈何皇上欲黃金高於北鬥,而不使百姓有糠秕鬥升之儲?皇上欲為子孫千萬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之安?試觀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亂者哉?’李三才這疏,已是直言斥責,哪裏當他是皇上!但朱詡鈞不以他犯上加罪,此疏隻留中不發。皇帝仍不改其行,巡撫亦自行其是。如此文章流布海內,亦可知百姓已有****之心。古元真人在徐淮間遇到這個李三才,便又增勝算了。李三才雖自命清流,他寫得出這般文字,即見出有可乘之隙。小七幾個前番來信言及已說得趙古元與李三才聯絡,徐淮之事發動在即,一舉便震動天下。朱詡鈞哪裏似個人主?天下缺官千百,他竟能置之不理,成全了他們老大老三都得各自過過官癮。這般局麵,正應乘勢而起!一百多年前未能借土木堡之變而成事,被於謙力挽狂瀾於既倒,保住了他們一窩的帝位,今日我們可不能再錯失良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