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遊戲規則(1 / 3)

酒吧不是張馨自己想去的,隻是下班後一個同事提議了一句,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熱情響應。於是現在,她就稀裏糊塗地坐在嘈雜的酒吧裏了。

這樣的場合她本來就覺得沒意思,坐不住,她喜歡的隻是舒舒服服待在家裏,哪怕什麼也不幹。她想喝完手中的一大杯冰可樂就先走,但是晚了,她的組長已經站了起來,慫恿大家玩“無節操大冒險”,如果現在起身離開,未免太紮眼了,她隻好老實坐著,陪大家玩一局再走。

遊戲很簡單,轉動桌上的轉盤,轉盤有兩個指針,分別標記著輸和贏,它們指向的人,就是輸家和贏家。組長是個長相秀氣的年輕人,隻是有點不正經,此刻他狠狠提出一些具有揩油性質的獎懲措施,比如輸了的人讓贏了的人摸胸、打屁股,或者是滿足別的一些條件。

幾輪玩下來,已經有一些女同事和男同事被摸胸或者打屁股,或者被迫脫下一件衣服了。張馨早就想走,但是大家正玩得滿臉興奮,她不好意思突然站起來打斷他們。她想,那就再坐一小會兒吧,總不至於那麼快就輪到我吧。但事情就是這麼不巧,轉盤再次停下來,輸的指針指著的正是她,而贏的那端,指著組長。

張馨已經目睹了組長毫不留情地把玩前台女孩的胸部,現在他就要在眾人的眼皮底下對她做同樣的事。估計她的表情太難看了,組長半天沒有動手,他說:“摸胸打屁股就算了吧。”有人說:“也對,老是這幾樣也沒意思,換別的吧,舌吻怎麼樣?”有人開始歡呼。她悄悄看向組長,組長卻沒有看她,過了一會兒他說:“算了吧。”

“是哦,這種遊戲還是不要毒害小女孩了。”坐在張馨對麵辦公桌的鑫姐說。鑫姐已是兩個孩子的媽,看她的眼神充滿類似母愛的一種東西。

“做人還是要有底線。”又有個男同事壞笑道,“畢竟奪走人家的初吻是要負責任的。”

人群哄笑起來,很快又繼續投入到遊戲中,組長也是。張馨看著他恢複了剛才的熱情,轉盤轉得飛快,接著真的跟人舌吻起來。也許是因為最近那個難啃的業務太累人了,也許僅僅是酒精的作用,大家都有些high,她走的時候,也沒有人注意到。

她覺得自己應該慶幸逃過一劫,應該鬆一口氣,可事實完全不是這樣。

組長平時就愛開一些沒節操的玩笑。每次來辦公室,他的嘴是絕對不閑著的,辦公室裏女同事多,組長就從過道旁的鑫姐,到張馨所在的那一排辦公區,再到她身後那一排,一直蜿蜒到另一扇門外的前台妹子,一個一個,不緊不慢地調戲過去,有時候男同事也未能幸免。

比如今天,組長大老遠就開始吆喝:“小吳啊,我昨晚開好了房間你怎麼放我鴿子,你技術是出了名的好,但是你這麼幹以後誰還敢約你!”

小吳是張馨左手邊的胖姑娘,此刻正在往嘴裏狂塞煎餅果子,等大家都起哄夠了,小吳也滿臉通紅地跟在組長身後追打夠了,組長才慢悠悠地抖出後麵的包袱。

“今晚老地方,你記好房間號啊,歡樂鬥地主視頻專區十五號房。”

時間久了,整個公司的人都沾染了這個習慣,話不會好好說,一開口都是極盡猥瑣之能事,口味最輕時也是屎尿屁滿天飛。辦公室的每個角落,都浸淫在一種飯桌上喝著啤酒扯淡的氣氛裏。

但是,無論他們開什麼樣的玩笑,都會像這次在酒吧裏一樣,唯獨繞開張馨。

組長如果有事找她,都是簡明扼要地交代完事情,道謝,走人。禮貌有加,全無廢話。

女同事們也差不多。有一次,她們圍在飲水機旁等水燒開的間隙,討論起了男人的鼻子形狀和那方麵厲害程度的關係,並給公司的男同事們依次排名,張馨站在一旁聽了一會兒,她們立刻大驚小怪地驅趕:“哎呀,不要學壞了。”

“誰又不是不懂。”她默默反駁。

女同事們對張馨並不差,有幾個人甚至拿她當妹妹一樣關照有加,組長對她也不差,他保持著一個上司對下屬最佳的距離和尊重,經常對她說辛苦了,謝謝。但在開玩笑方麵,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忽略她,屏蔽她。

張馨想,她並不是期待他們跟自己開玩笑,說實話,她向來反感他們說話的方式,像在比賽誰更髒,尤其是組長。每次組長迎麵走來,她都別過頭,或者低著頭,就是為了避免他突然心血來潮,開起她的玩笑。但是這次在酒吧的事,卻讓她心裏多了個疙瘩,她看著他們尖叫著瘋成一團,就像一群發情的野狗,第一次有了一種被孤立在外的感覺。她心驚肉跳地發現,自己竟然一個朋友也沒有。

下班後張馨獨自回家,那條通往公交站的天橋路比平時更長,更乏味,更讓人生厭。張馨看看自己,覺得並無不妥之處。她長得不算難看,也遠遠沒有漂亮到有威脅性,所以應該不會在這方麵讓人討厭。處事方麵也無可挑剔,她努力做好本分工作,文件和桌麵都幹幹淨淨,平時友善待人,從不多舌,如果與人有分歧,她都是搶先退讓,別說分歧了,即使在走廊上狹路相逢,她也是遠遠讓道的那一個,所以從沒得罪過人。無論從哪方麵看,她都不應該受到排擠。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問題就出在這裏。

用她一個中學同桌當時的話來說,跟張馨相處久了,會感覺很“寡淡”,為了避免歧義,同桌特意在草稿紙上為她寫了一遍這個詞。同桌說,那是一種特殊的聖女氣場,常見於好學生、書呆子身上,能讓方圓幾百米的男生難以近身。當時,班裏的男生一夜之間發明出新的欺負女生手段——彈女生背後的胸罩鬆緊帶,她是在回答為什麼從來沒有男同學彈張馨的問題。

“你缺少一種常人都有的暗黑氣質。”最後,同桌若有所思地總結道。

此刻,張馨心裏驚了一驚,本以為長大了,步入社會以後,就能擺脫中學時的孤獨,沒想到並沒有。她能想象到,在組長和其他同事眼裏,她的本性就像一張白紙,刻板,空洞,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亂開她的玩笑為好。

她癱坐了好一會兒,屈辱和委屈湧上來,眼眶很快濕熱:為什麼過了這麼久,自己還在重複著少年時期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