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日肥義謂信期曰:「公子與田不禮甚可憂也。其於義也聲善而實惡,此為人也不子不臣。吾聞之也,奸臣在朝,國之殘也;讒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貪而欲大,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禍且逮國。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饑而忘食。盜賊出入不可不備。自今以來,若有召王者必見吾麵,我將先以身當之,無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聞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陽君亦來朝。主父令王聽朝,而自從旁觀窺群臣宗室之禮。見其長子章劚然也,反北麵為臣,詘於其弟,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章於代,計未決而輟。
主父及王遊沙丘,異宮,公子章即以其徒與田不禮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即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賊而定王室。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公子章之敗,往走主父,主主開之,成、兌因圍主父宮。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即解兵,吾屬夷矣。」乃遂圍主父。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餘而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
是時王少,成、兌專政,畏誅,故圍主父。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何為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以至父子俱死,為天下笑,豈不痛乎!
五年,與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趙梁將,與齊合軍攻韓,至魯關下。及十年,秦自置為西帝。十一年,董叔與魏氏伐宋,得河陽於魏。秦取梗陽。十二年,趙梁將攻齊。十三年,韓徐為將,攻齊。公主死。十四年,相國樂毅將趙、秦、韓、魏、燕攻齊,取靈丘。與秦會中陽。十五年,燕昭王來見。趙與韓、魏、秦共擊齊,齊王敗走,燕獨深入,取臨菑。
十六年,秦複與趙數擊齊,齊人患之。蘇厲為齊遺趙王書曰:
臣聞古之賢君,其德行非布於海內也,教順非洽於民人也,祭祀時享非數常於鬼神也。甘露降,時雨至,年穀豐孰,民不疾疫,眾人善之,然而賢主圖之。
今足下之賢行功力,非數加於秦也;怨毒積怒,非素深於齊也。秦趙與國,以彊徵兵於韓,秦誠愛趙乎?其實憎齊乎?物之甚者,賢主察之。秦非愛趙而憎齊也,欲亡韓而吞二周,故以齊餤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趙。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質以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徵兵於韓以威之。聲以德與國,實而伐空韓,臣以秦計為必出於此。夫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齊久伐而韓必亡。破齊,王與六國分其利也。亡韓,秦獨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獨私之。賦田計功,王之獲利孰與秦多?
說士之計曰:「韓亡三川,魏亡晉國,市朝未變而禍已及矣。」燕盡齊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斂三百裏,韓之上黨去邯鄲百裏,燕、秦謀王之河山,間三百裏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關,至於榆中者千五百裏,秦以三郡攻王之上黨,羊腸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斬常山而守之,三百裏而通於燕,代馬胡犬不東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寶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齊,從彊秦攻韓,其禍必至於此。原王孰慮之。
且齊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屬行,以謀王也。燕秦之約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國三分王之地,齊倍五國之約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彊秦,秦廢帝請服,反巠分、先俞於趙。齊之事王,宜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後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原王孰計之也。
今王毋與天下攻齊,天下必以王為義。齊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盡重王義。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寵製於王也。於是趙乃輟,謝秦不擊齊。
王與燕王遇。廉頗將,攻齊昔陽,取之。
十七年,樂毅將趙師攻魏伯陽。而秦怨趙不與己擊齊,伐趙,拔我兩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衛東陽,決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厓來相趙。十九年,秦取我二城。趙與魏伯陽。趙奢將,攻齊麥丘,取之。
二十年,廉頗將,攻齊。王與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趙徙漳水武平西。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為太子。
二十三年,樓昌將,攻魏幾,不能取。十二月,廉頗將,攻幾,取之。二十四年,廉頗將,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還。又攻安陽,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將,攻昌城、高唐,取之。與魏共擊秦。秦將白起破我華陽,得一將軍。二十六年,取東胡歐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趙豹為平陽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藺相如伐齊,至平邑。罷城北九門大城。燕將成安君公孫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韓相攻,而圍閼與。趙使趙奢將,擊秦,大破秦軍閼與下,賜號為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趙王新立,太後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後不肯,大臣彊諫。太後明謂左右曰:「複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左師觸龍言原見太後,太後盛氣而胥之。入,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後體之有所苦也,故原望見太後。」太後曰:「老婦恃輦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間者殊不欲食,乃彊步,日三四裏,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後曰:「老婦不能。」太後不和之色少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原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後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原及未填溝壑而讬之。」太後曰:「丈夫亦愛憐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太後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後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主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讬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之計短也,故以為愛之不若燕後。」太後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持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於予乎?」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而攻燕中陽,拔之。又攻韓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後卒。田單為相。
四年,王夢衣偏裻之衣,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見金玉之積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夢衣偏裻之衣者,殘也。乘飛龍上天不至而墜者,有氣而無實也。見金玉之積如山者,憂也。」
後三日,韓氏上黨守馮亭使者至,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於秦。其吏民皆安為趙,不欲為秦。有城市邑十七,原再拜入之趙,財王所以賜吏民。」王大喜,召平陽君豹告之曰:「馮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懷吾德,何謂無故乎?」對曰:「夫秦蠶食韓氏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之地也。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彊大不能得之於小弱,小弱顧能得之於彊大乎?豈可謂非無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糧蠶食,上乘倍戰者,裂上國之地,其政行,不可與為難,必勿受也。」王曰:「今發百萬之軍而攻,逾年曆歲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幣吾國,趙豹出,王召平原君與趙禹而告之。對曰:「發百萬之軍而攻,逾歲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趙勝受地,告馮亭曰:「敝國使者臣勝,敝國君使勝致命,以萬戶都三封太守,千戶都三封縣令,皆世世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吏民能相安,皆賜之六金。」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處三不義也: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義一矣;入之秦,不聽主令,不義二矣;賣主地而食之,不義三矣。」趙遂發兵取上黨。廉頗將軍軍長平。
七月,廉頗免而趙括代將。秦人圍趙括,趙括以軍降,卒四十餘萬皆阬之。王悔不聽趙豹之計,故有長平之禍焉。
王還,不聽秦,秦圍邯鄲。武垣令傅豹、王容、蘇射率燕眾反燕地。趙以靈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請救。還,楚來救,及魏公子無忌亦來救,秦圍邯鄲乃解。
十年,燕攻昌壯,五月拔之。趙將樂乘、慶舍攻秦信梁軍,破之。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十一年,城元氏,縣上原。武陽君鄭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鄲廥燒。十四年,平原君趙勝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國廉頗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約驩,以五百金為趙王酒,還歸,報燕王曰:「趙氏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召昌國君樂間而問之。對曰:「趙,四戰之國也,其民習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眾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對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對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為可。燕卒起二軍,車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將而攻代。廉頗為趙將,破殺栗腹,虜卿秦、樂間。
十六年,廉頗圍燕。以樂乘為武襄君。率師從相國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趙與燕易土:以龍兌、汾門、臨樂與燕;燕以葛、武陽、平舒與趙。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晉陽。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頗將,攻繁陽,取之。使樂乘代之,廉頗攻樂乘,樂乘走,廉頗亡入魏。子偃立,是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備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將,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鈞為之謂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趙王甚愛之而郎中妒之,故相與謀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與謀而內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絕趙而郎中之計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春平君者言行信於王,王必厚割趙而贖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韓皋。
三年,龐暖將,攻燕,禽其將劇辛。四年,龐暖將趙、楚、魏、燕之銳師,攻秦蕞,不拔;移攻齊,取饒安。五年,傅抵將,居平邑;慶舍將東陽河外師,守河梁。六年,封長安君以饒。魏與趙鄴。
九年,趙攻燕,取貍陽城。兵未罷,秦攻鄴,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繆王遷立。
幽繆王遷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輒率師救之,軍敗,死焉。
三年,秦攻赤麗、宜安,李牧率師與戰肥下,卻之。封牧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與之戰,卻之。
五年,代地大動,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台屋牆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六年,大饑,民訛言曰:「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趙,趙大將李牧、將軍司馬尚將,擊之。李牧誅,司馬尚免,趙怱及齊將顏聚代之。趙怱軍破,顏聚亡去。以王遷降。
八年十月,邯鄲為秦。
太史公曰。吾聞馮王孫曰:「趙王遷,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廢適子嘉而立遷。遷素無行,信讒,故誅其良將李牧,用郭開。」豈不繆哉!秦既虜遷,趙之亡大夫共立嘉為王,王代六歲,秦進兵破嘉,遂滅趙以為郡。
趙氏之係,與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帶始事晉,夙初有土。岸賈矯誅,韓厥立武。寶符臨代,卒居伯魯。簡夢翟犬,靈歌處女。胡服雖強,建立非所。頗、牧不用,王遷囚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