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湧,雪驟風疾,鵝毛樣的大雪如流星趕月一般,狠狠地砸在每個饒臉上,身上,心上……
無劍默默地注視著漫灑落的雪,默默地注視著遠方一川銀白的河,默默地注視著大師兄緩緩翕動的唇,耳中聽著的,是大師兄多年未訴的過往,眼中閃現的,是大師兄多年走來的幕幕,林林總總,竟繪成一幅忘川的畫卷,走馬觀花一般,於無劍麵前,一一飄散……
無劍伸出手,想要擷住那一絲流逝的光,卻發現根本徒勞無益,眼中所見,心中所想,聚而合,合又散,便如一團兩不相容的水,各行其道,又似白日與黑月,勢不兩立。
及至大師兄的聲音愈來愈低,到最後,便似高僧誦法,佛子講經,又似兒咿呀,輕歌曼舞,如高山流水,琴瑟和鳴,悅動於指間的音律,流淌於山澗的溪,叮嚀作響,又如大隱隱於市,空穀聽足音,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大道無形,大音無聲。
無劍已聽得有些醉了,他飲酒飲醉過無數次,可聽人話聽醉了,卻是平生頭一回,不但是他,便是在場眾人,也有數人麵色酡紅,站立不穩,形如醉漢,口出醉言。
無劍忽然想到自己的一生,幼年遭難,少年淒涼,中年失意,晚年落魄,忽地大笑三聲,大哭三聲,喉頭一甜,一股鮮血便逆勢而上。
無劍猛然驚醒,緊咬牙關,竟是生生地又將那口血,咽了回去。
無劍惶然四顧,卻見地上已倒下許多人,無一不是抱頭痛哭,嘴角滿是未幹的血漬,有的人,甚至還在瘋狂地撕咬著同伴的頭顱,先是兩隻耳朵,然後是鼻子,最後是兩片嘴唇,撕咬的人痛苦嘶吼,被撕咬的人痛哭哀嚎,卻是全然未覺,直到那一饒舌頭被生生咬下,那一人方才一聲長歎,頃刻間,氣絕身亡。
大師兄的故事還在繼續,不知在何處,他甚至還取出一把古琴,彈的,盡是些哀婉悲涼的曲子,配合上他那獨特的嗓音,頓挫的語調,教人觸情生情,仿若身臨其境,仿若故事中的主人公,便是自己,仿若故事中一切悲慘得不能再悲慘的經曆,便是他們的經曆,仿若他們生便是那個注定要被地拋棄,被親人嫌棄,一無是處,苟活於塵世的渣滓,一個醃臢汙穢之物,他們不配活,他們不能活!於是,他們便隻有死,無論怎樣死,無論是自刎而死,亦或是被別人活活咬死,隻要能死,他們便覺滿足,便覺這一生,終是還能為這渺渺乾坤,茫茫地,做些什麼,哪怕微不足道,他們也覺,甚是滿足。
想到這裏,無劍忽然長歎一聲,呼出一口濁氣,便頓覺胸中舒暢,四肢百骸,透著酣暢。
他望了望那些發瘋的人,忽然來了興趣,他忽然想很要親眼看一看,一個人,當他泯滅了人性,淪為牲畜野獸之時,究竟會做出何種瘋狂,何種喪盡良之事?
無劍甚至徒一旁,搬來一塊大石頭,就坐在那群人中間,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他們。
可結局總是出人意料,因為,那一直縈繞在無劍耳畔的溫柔話語,嫋嫋琴音,竟然霎時畢絕,便似從未有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