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家夥想躲進一塊雲彩投到沙灘上的陰影裏,但那塊雲彩在如灼如烤的天穹中飄走了。這時楊璐真的睡著了。
她醒來時全身大汗淋漓,她發現海灘上已空空蕩蕩,隻有那個戴騎師帽的男子在收最後一把遮陽傘。楊璐睡眼惺。恰地躺著,他走過來說道:
“我打算走之前來叫醒你。一下子曬得太黑沒有好處。”
“謝謝。”楊璐低頭看到自己曬成深紅色的大腿,不禁叫道:“天哪!”
她快活地大笑起來,想邀他一塊聊聊,但迪克-戴弗已帶著一頂帳篷和一把海灘遮陽傘走向一輛停著的汽車,於是她就下水去衝洗身上的汗珠。他走回來,把耙子、鏟子和篩子收到一起,塞到一塊岩石的裂縫裏。他朝海灘四下巡視一番,看是否遺漏了什麼東西。
“請問現在幾點了?”楊璐問。
“大概一點半了。”
他們一起麵對大海,眺望了片刻。
他看著她,她一時覺得自己生活在他眼中那片明亮的藍色世界裏,這意念十分強烈和自信。他扛起最後一包雜物向汽車走去,楊璐也上岸,抓起浴衣抖了抖,徑直走回旅館。
她們走進餐廳時將近兩點了。強烈的光線穿過戶外搖曳的樹枝射進來,空無一人的餐桌上晃動著一片斑駁的樹影。兩個侍者,一邊收拾餐具,一邊用意大利語大聲交談。她們一進來,那兩人便住了口,隨即給她們端來一份普通的午間客飯。
“我在海灘墜入愛河了。”楊璐說道。
“你愛上誰了?”
“先是迷上了一大群可愛的人,後來愛上了一個男子。”
“你跟他說道話了嗎?”
“隻說道了幾句。淡紅色頭發,很英俊。”她狼吞虎咽地吃著飯,“不過他已經結婚了——事情多半是這樣。”
母親是她最好的朋友,總是盡心盡意地指點她,這種狀況在演藝界也許並不少見,但需要指出的是,埃爾西-斯皮爾斯夫人這麼做並非為補償她自己所遇到的挫折。
她生活中並沒有什麼個人的苦楚或怨恨——她兩次稱心如意地結婚,又兩次守寡,但每經曆一次,她那心悅誠服的禁欲主義情感就愈加深厚。她的一個丈夫曾當過騎兵軍官,另一個是軍醫。他們對她都有些影響,而她想要把這些影響完全轉移給楊璐。
她從不放縱楊璐,她要讓她長得健壯;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辛勞和熱心,要在楊璐身上培養一種理想主義。眼下,她已多少接受了這種理想主義,並學會用自己的眼睛來看世界。因而,當楊璐還是個“單純的”孩子時,她就得到由她母親的愛心和她自己組成的雙層外殼的保護。
她少年老成,不信任那些淺薄。浮誇和平庸的人,然而,由於楊璐在電影界一舉成名,斯皮爾斯夫人覺得該讓她在精神上斷奶了。即使這種生氣勃勃的、多少有點心氣浮躁、好高騖遠的理想主義將會關係到與她無關的一些事物,她也會由此感到高興而不是憂傷。
“那麼,你喜歡這個地方了?”她問道。
“要是我們認識那些人就有趣了。這兒還有另外一些人,但他們沒多大意思。他們認出了我,得,不管我們去哪兒,大家都看過《超厲害的天選者們》這部片子。”
“要是你休息好了的話,今天下午就可以去。”
“你去吧,我不想去了。”
“那明天再說道吧。”
“媽,難道就沒有我不必做的事嗎?”
“哦,好吧,那就晚些時候去,不過要在我們走之前。”
“好的,媽。”
午餐後,她們都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乏味無聊,這是美國旅行者在寧靜的異國他鄉產生的感受。沒有發生什麼事來激動她們,門外沒有人來召喚她們,她們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會突然從別人的腦袋裏冒出來。她們眷戀著美利堅帝國的喧鬧,感歎這裏的生活停滯不前。
“我們就呆三天,媽媽。”她們回到房間時楊璐說道。室外,一陣輕風吹過,熾熱的氣流穿過樹叢,熱風從百葉窗鑽進室內。
一你在海灘愛上的那個男子怎麼樣?”
“媽,親愛的,除了您,我誰都不愛。”
楊璐來到旅館門廳,向戈賽老爹打聽火車的情況。身穿淺褐色卡其製服的侍者懶洋洋地靠在服務台旁,呆板地瞧著她,接著又突然注意起他的職業禮儀來。她坐上汽車,同兩個謙卑恭順的侍者一起去車站。他們畢恭畢敬,一言不發,這讓她很尷尬,她真想鼓勵他們:“說道下去,別在意,這不會打攪我的。”
頭等車廂內很沉悶。鐵路公司的形象生動的廣告招貼——阿爾勒①的加爾大橋、奧明日②的圓形劇場以及夏蒙尼③的冬季運動等——要比窗外始終呆滯不變的大海景象更有新鮮感。這兒的火車不像美國的火車那樣整日風馳電掣疲於奔命,蔑視來自另一世界的不那麼急急忙忙、風風火火的人們,它隻是正穿越著的這片國上的一個部分。火車的喘息聲震得棕櫚樹灰塵飛揚,落下的煤渣同路旁花園裏幹燥的糞肥混雜在一起。楊璐相信,隻要她從窗口探出身去,就能用手摘下花來
忘憂穀車站外邊,十來個出租車司機在他們的車裏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