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3)

清晨,冷清的街道上,有風吹過,街邊偶爾會傳來小販的叫賣聲。無疾中西醫診所後堂裏,一塊牌位擺在桌子中央,牌位上方是一張身穿軍裝的遺像,牌位前擺放著幾盤水果,香火繚繞。今天是秦心藍父親的忌日,她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抬起頭來凝望著遺像,眼裏滿是悲傷。父親死了十七年了,十七年來,秦心藍無時無刻不想著為父親報仇。

秦心藍從牌位下抽出一張報紙,盯著上麵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佩戴著綬帶的光頭軍人。他就是秦心藍的殺父仇人湯大頭。

秦心藍的父親叫秦石山,曾和任海龍是拜把兄弟。當年兄弟兩人曾一起出生入死,做過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後來,任海龍對江湖事心灰意冷,退隱在這大上海做了郎中,而秦石山則加入了救國軍。當年,各軍閥跑馬圈地、占山為王,都想吞了別人的地盤,擴充自己的實力,一場混戰也就不可避免了。秦石山當時從軍是想救民於水火。那時,他已官至軍長,帶著部隊與湯大頭交火,給湯大頭製造了不少的麻煩。後來,湯大頭收買了秦石山手下的一個師長,讓他陣前倒戈,結果秦石山被俘。勝勝敗敗,本是兵家常事。可憎的是這個湯大頭為解心頭之恨,槍殺了秦石山之後,非但不讓家人去領屍首,還將秦石山的頭顱,懸在了城頭。後來,任海龍把秦心藍收為義女,教她苦學刺殺本領,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她長大成人,為父報仇。

可是,十七年來,秦心藍連湯大頭的影子都沒找到,他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秦心藍知道,如果再找不到他,恐怕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殺父之仇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最近,秦心藍總是有種預感,她覺得湯大頭就要出現了。這種感覺並不是沒有道理的,現在小鬼子侵略中國,天下大亂,不再是老蔣一手遮天了。對湯大頭這種人來說,天下大亂正是他們等待已久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會回來渾水摸魚的。秦心藍希望這一天早一點到來,好讓她手刃了湯大頭,報了血海深仇。

秦心藍祭拜之後,在後院練起了飛針,一枚枚飛針紮向木樁上的一張紙,紙上畫著湯大頭的人形。對於報仇的事,高天行也曾幾次說過要幫她,都被秦心藍拒絕了。高天行對她的心思很明白,這一點就連鄭嬸和義父任海龍都看出來了,高天行有事沒事總往診所裏跑,名義上是來看立春、義父他們,實際上是為她而來的。正因為這個原因,秦心藍不想欠高天行的人情,因為她的心裏隻有任非常。況且話說回來,為父報仇這樣的事,必須要她親手來做。

下午任海龍去出診了,秦心藍的情緒好了一點,她坐在後院摘起草藥。

高天行來了,手裏提著一包點心,秦心藍問他有什麼事,高天行把點心遞給立春,說路過這裏,進來看看。

立春俏皮地笑著,問:“高老師,你來看誰啊,是不是看姐姐的?”

高天行有些尷尬,眼睛看著別處,幹咳了一聲。

“立春,別胡說八道。”秦心藍說。

“我才沒有哪。”立春撅著小嘴走開了。

高天行沒話找話地問:“非常沒在呀?”

說到任非常,秦心藍想起任非常這幾天又是早出晚歸,幾乎見不到人影。她沮喪地看著高天行,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似的說:“高大哥,外麵有個不要臉的女人,在跟我搶我哥。”

高天行聽出秦心藍話裏的兩層意思,一是她的心裏還有任非常,二是有個陌生的女人在追任非常。“誰呀?”高天行還是問道。

“這我倒是不知道。有一次,我給他洗衣服,看見了長頭發,還有,我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香水味兒。”

“這個……可能是你太敏感了吧。”高天行在秦心藍身邊坐下,拿起草藥,幫著摘起來。

“女人對自己在意的人最敏感,你經常和我哥在一起,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嗎?”

高天行搖了搖頭,說:“那你可以問問非常嘛。”

“如果我問他,等於給他找了尷尬,把他往外推。”秦心藍停下手裏的活計,望著高天行,“高大哥,你能幫幫我嗎?”

“怎麼幫你?

“幫我找到那個女人!”

高天行看著秦心藍,心裏一時五味雜陳,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夜裏,高天行來到了老百彙夜總會。這種歌舞升平的地方他是第一次來。夜總會門口的招牌上,霓虹燈不斷地閃爍著,透著一股紙醉金迷的氣息。高天行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進去了。

夜總會裏熱鬧非凡,曖昧的燈光下,男男女女擁在一起翩翩起舞。舞台上,婉兒在唱著《賣相思》,這首歌曲一直都是滿優唱的,今天婉兒唱了起來,引得台下的一些客人不斷起哄,要她下去。舞台上的婉兒有些尷尬,唱得更不像樣子了,喝倒彩的聲音大得要把她掀翻了一般。

在二樓的包廂裏,高天行找到了任非常。

夜總會的宋經理賠著笑臉給任非常倒酒,任非常並不理會,一直傲慢地用他那把蝴蝶刀梳理著油亮的頭發。對於任非常,宋經理是頗為無奈。本來請他是為看場子的,這可好,這尊爺每天進了夜總會就要一個包廂,還得讓滿優陪著,不管外麵客人怎麼嚷嚷,任非常就是不讓滿優出去唱歌。行有行規,這麼下去生意還怎麼做?可是,任非常說一不二得罪不起,宋經理盡管有滿肚子的牢騷,也隻能打掉牙往肚裏吞。

高天行走進包廂的時候,宋經理剛剛出去。任非常喝了一杯酒,看到高天行進來,有些吃驚。高天行坐在桌前,看著舞台上勁舞的豔女,歎了口氣:“商女不知亡國恨……”

一旁的滿優臉色有些尷尬,看著任非常,問:“這位是……”

“我哥。”任非常大大咧咧地一指滿優,又對高天行說,“滿優,老百彙的頭牌。”

滿優拿過桌上的酒杯,斟上酒,又拿起任非常的杯子,倒滿,將一杯酒端給高天行,要敬他一杯。高天行搖搖頭,並不去接滿優手上的酒杯。任非常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拿過滿優手裏的酒杯,非得讓高天行喝了不可。

高天行接過酒杯,放在桌子上,說:“非常,回家吧。”

“你先喝了再說。”任非常指著酒杯。

滿優端起酒杯遞過來,被高天行推開了。

任非常不滿,看著高天行:“喝杯酒就這麼難嗎?”

“算了哥,不喝就不喝吧,這位大哥瞧不起我們這賣唱的歌女,剛才我聽見大哥念了一句古詩,商女不知亡國恨。”滿優尷尬地笑笑,說,“大哥也是有學問的人,應該知道,這國是被男人亡的,何必推到我們這些不幹不淨的風塵女人身上。”

高天行看著滿優,說:“不敢,我從來沒有看不起風塵女子。自古就有梁紅玉義禦外辱,抗金報國,傳唱千古。風塵女子也有報國之心。”

滿優舉起酒杯:“那大哥還不是糊塗之人!”一飲而盡,“都知道我們這種地方藏汙納垢,卻還是有多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趨之若鶩雲集於此,這可不是有誰拿著槍把他們逼來的。既然來了,就都是為找個樂子。大哥你稍坐一會兒,聽滿優下去給你唱個《賣相思》吧,也算是見麵禮了。”

高天行沒有說話,任非常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他一把奪下滿優手裏的杯子,扔在桌上,杯子滾落地上,碎了。

高天行對滿優說:“能不能麻煩你出去一下。”

滿優看看任非常,轉身出去了。

“你這樣做,想過心藍的感受嗎?你應該知道你在心藍心裏的分量。”高天行看著任非常,怒氣衝衝地說道。

“我更知道,你心裏也有她。可這有用嗎?心藍心裏有我,可我是他哥,我心裏裝的是滿優,你心裏有心藍,可心藍心裏裝的卻不是你。不說了,越說越糊塗。”任非常擺了擺手,“以後,這種事你還是別管我了。”

“要不是看在前輩和心藍姑娘的份兒上,我才懶得管!一個連自愛都不懂的人,枉在世上活一遭!”

任非常剛要發怒,門猛地拉開,滿優闖了進來,指著高天行嗬斥道:“哎,你會不會說人話?你說誰不自愛?誰枉在世上活一遭?”

“他說的是我。”任非常連忙安慰滿優。

“說你更不行!”滿優轉身對著高天行吼道,“他在我這裏,就是我的人!你滾,滾!”

高天行瞪了眼任非常,惱火地朝外走去。穿過夜總會的舞廳,看到舞池裏擁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高天行的耳畔回響著滿優剛才的話:“大家都知道我們這種地方藏汙納垢,卻還是有多少達官貴人、富商巨賈趨之若鶩雲集於此,這可不是有誰拿著槍把他們逼來的……”是啊,不知亡國恨的又豈止是那些個歌女。

天開始冷了,上海郊外的炮火聲也越來越密集,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硝煙味兒。日軍的攻勢越來越猛,爆炸聲此起彼伏,房屋接二連三地倒塌,大上海的街頭到處是殘磚破瓦,一片狼藉。1937年11月11日,日軍以死傷5萬餘人的代價占領上海,上海市市長俞鴻鈞致書昭告上海市民,宣告上海淪陷。第二天,一隊隊耀武揚威的日軍堂而皇之地進了城。

就在上海淪陷的同時,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夏楚城失蹤了。夏楚城不是出國了嗎?怎麼會突然失蹤呢?這件事還得從他出國說起。在江泮等地下黨的護送下,夏楚城登上了開往歐洲的輪船,剛走沒有幾日,抗戰就爆發了。蔣介石隻好電令夏楚城回國,委任為國民革命軍中將軍長。夏楚城帶著國軍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浴血奮戰,可最終因為裝備低劣,隊伍被打散了,夏楚城自此也失去了消息。

現在,有情報表明,夏楚城就藏身在上海。無論是南京方麵還是共產黨,都在竭盡全力地找他。就連日本人,也是挖空了心思四處打探消息。

南京方麵的意思是,如果能找到夏楚城,趕緊想辦法把他弄出上海,讓他速回南京,因為戰亂之際,一將難求。可是如果夏楚城一旦被日軍捕獲,無論被處死或者變節投敵,對國軍將士的士氣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共產黨方麵要找夏楚城,是要保護這樣一位熱血的愛國將士。江泮接到上級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夏將軍,將他護送到延安根據地。

至於日本方麵,則認為夏楚城是中國軍隊將領中的佼佼者,號稱黃埔之星,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這樣的人,如果能為日本所用,必定為日本在中國的戰爭帶來福音。因此,即便把大上海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這個人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