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殫精竭慮
一輛黑色的豐田轎車在蒙蒙的細雨中下了南京長江大橋,由南向北飛奔疾駛。很快,坐落在長江以北的那些高大的廠房、高聳雲端的煙囪被扔在江邊。
小汽車在奔馳,兩邊田野裏大片的小麥已經含苞待放,微風中,綠油油的麥苗如同蕩漾著的波濤,使人想起了昔人所造的“麥浪”兩個字。麥田中間,點綴著盛開的桃花和油菜花。溫暖的春天從長江南岸向江北含笑走來,開始用生命的原色裝飾著蘇北平原。
韓培信默默地坐在車內,對原野的一派春光並不在意。他不是詩人,也不是遊客,看來無心觀賞這撩撥人的飛紅流綠。
為了充分做好他的這次對蘇北的調研工作,昨天他讓省委研究室主任朱通華先期來到鹽城,並且囑咐朱通華,不要讓市委領導出迎。
這是韓培信上任省委書記後的第一次出行,他選擇自己的家鄉作為第一個調研目標,此刻他哪有心思把這大自然的風光看成是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圖?他想知道這些美妙畫麵後麵的景色。他深感自己身上責任重大,他的心情是沉重的。是啊!在中央眼裏,在外人看來,江蘇是一個美麗富饒地方,可是他知道,蘇北的大片土地多年來一直是貧瘠的,過去群眾連溫飽問題都沒解決,改革開放後,雖然解決了群眾的吃飯問題,但是,距離富裕生活,達到小康水平,還差得很遠。在這片占有全省半壁江山的蘇北平原上,徐州、淮陰、鹽城、連雲港四個市(除去揚州、南通兩市),占有42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三千萬人口呢!無論是土地,還是人口,都已占了江蘇省的一半。
如今的韓培信已經年過花甲,鬢發斑白,樸實的穿著使他看上去無異於一個普通的機關幹部。但如果與他對視,便能發現,他的眼神中透露著專注與睿智,即便通宵不眠,這兩隻眼睛也總是充滿了活力和過人的智慧,閃爍著犀利的光芒。過去他以為會在批鬥、學習班這樣的日子裏走完人生的道路,曾幾何時,在他花甲之年,中央卻把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他來擔當。他深感責任和擔子的重大!
他突然想到中央領導不隻一次和他的談話,鼓勵他放開手腳工作,要盡快扭轉江蘇省委班子不團結的局麵,把江蘇的工作搞上去。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對國家作出了曆史性的總結,同時也展示了輝煌的發展前景。他強烈地意識到,一個新的曆史時期開始了,這是一個偉大而特殊的時期,既要發展,又要改革;既要除舊,又要布新;這需要魄力,需要耐力,需要能力,需要精力,當然也需要體力!
在這個時候,韓培信突然莫名其妙地想到自己的家庭。由於“文革”的耽誤,他的六個孩子都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而且在推薦上大學的那幾年,他身居省委書記處書記的高位,卻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把自己的孩子推薦上大學,在這一點上,孩子們對他多少是有些怨言的。孩子們都到農村去當了農民,後來相繼到部隊當兵。建華從部隊複員回到揚州柴油機廠,考上航天工業部航天學院,畢業後分配到航天工業部駐南京的七機局;建中、建明都在南京軍區總院工作;琴生在海軍醫學院當兵;慶秋退伍後在省測繪局工作;新蘇還在福建。他們孩子多,給家庭帶來巨大的壓力,老伴王浩的腎盂腎炎已經多年,又發現糖尿病,老伴雖然體弱,這些年來,她一邊工作,一邊拉扯這麼多孩子,除了照顧這個家,還要照顧他,還要為他的命運擔憂焦慮,長時間的重擔,造成她積勞成疾!他的冷暖、溫飽,都讓她放心不下,韓培信習慣夜晚批閱文件,他夜裏熬多久,她就陪他多久。沒有王浩的關心體貼,他說不定早就垮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家庭,想到孩子,想到老伴,他用指關節揉揉太陽穴,他感到眼睛有些發脹,很想打個盹,但是怎麼也睡不著。昨天晚上從省農科院回到家已經10點多,處理文件到12點,大概是過了睡眠時間,睡下後怎麼也睡不著。
這時司機小楊突然說:“首長,你看,那幾個人好像是在等人,是不是接你的?”
韓培信向前靠了靠,說:“不會,我向朱通華交代了,不要讓他們接。”
說話間,到了岔路口,隻見兩輛轎車停在路邊,梁保華說:“書記,那不是鹽城金書記嗎?”
韓培信說:“是他們,小楊,靠邊。”
轎車緩緩停了下來,兩個身穿西服的人大步跑過來,梁保華迅速下了車,打開車門,韓培信下了車,向迎接的兩個人伸出手:“基鵬、兆楨同誌,我不是不讓你們接的嗎?你們市委書記、市長跑那麼遠來接我,我又不是騎自行車來的。”
金基鵬說:“朱主任是這樣對我們說的,可是您當省委書記是第一次到鹽城市來,而且鹽城是你的家鄉啊!”
秦兆楨說:“韓書記,你看朱通華主任怕您批評,遠遠地站在那裏。”
韓培信說:“你們兩人都是鹽城地改市後的首任市領導,是麵積14000多平方公裏,800萬人民的當家人,這樣一個大市,要盡快把它搞上去,你們的擔子不輕啊!”
金基鵬說:“我們有決心,有信心。韓書記,請上車,到市裏再向您彙報。”
第二天,韓培信沒聽他們的彙報,讓他們準備了一輛麵包車,先去濱海縣,縣委書記季兆甫陪同韓培信和市領導看了部分鄉村,韓培信特地看了東坎鎮和八灘鎮,他沒有提起當年住在東坎和拆八灘的事,但是看到現在的東坎和八灘,他既高興,又慚愧,雖然解放後這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和蘇南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他又來到阜寧,最後來到響水,但他依然沒有說要看看自己的家鄉,雖然金基鵬說:“韓書記,你不回老家看看嗎?家裏還有什麼人?”
韓培信一邊走,一邊說:“算了,下次吧,你看你們這些大幹部跟著,還不嚇著他們!”
其實,韓培信怎麼能不想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又怎麼能不想看看曾經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姐姐呢!但是,他還是覺得這樣去看姐姐不適合,要看姐姐,他還是和王浩,不聲不響地,不驚動任何人為好。
韓培信決定在鹽城開一個座談會。除了市、縣領導,他還點了東坎、八灘、響水等鄉鎮的領導和群眾代表參加會議。
韓培信在會上說:“最近,省委、省政府做了大量調查研究,蘇南、蘇北差距過大,一直阻礙著江蘇的發展。省委、省政府認為,必須加快蘇北的工業化進程,並對蘇南、蘇北進行分類指導,提高蘇南單位土地麵積的投資力度。省委、省政府提出,‘積極提高蘇南,加快發展蘇北’的戰略要求,因此,蘇北要進行經濟結構的重大調整。江蘇不適合搞三個‘一’:一個大慶、一個開灤、一個鞍鋼,它不符合江蘇的實際情況。江蘇沒有大慶、開灤、鞍鋼這些自然資源,也就沒有條件搞三個‘一’。江蘇要靠農副業生產為主的發展,在農業發展的基礎上搞好工業。農業的發展重點要搞好水利建設,才能使農業穩產高產,才能做到增產增收。”
韓培信停了下來,看著大家,金基鵬說:“我覺得省委、省政府的這個決策非常正確,我到蘇南學習過,蘇南自古以來就被稱為魚米之鄉,他們靠什麼,就是靠農業,靠企業,特別是小企業,過去叫‘社隊企業’,現在叫‘鄉鎮企業’,我們蘇北的差距不隻是農業,差距更大的是‘鄉鎮企業’。”
“金書記說的好。蘇南、蘇北有各自的優勢,有各自的特點,方法可以不同,但最終的目的是一個:讓蘇南、蘇北的人民都富起來,不搞兩極分化,要以鄉鎮企業為基地,發展建設小城鎮。”
在離開鹽城的路上,金基鵬說:“韓書記,您聽到過蘇北流傳這樣一句順口溜沒有?”
韓培信說:“什麼順口溜?”
金基鵬說:“還很上口,‘老省長、新書記,家鄉產值不過億’。老省長指的是惠浴宇,他的家鄉是灌南縣;新書記就是你,灌南縣離響水隻有27公裏。而且有一段時間響水鎮還屬於灌南縣管轄,這兩個縣的產值都不過億。”
韓培信說:“我早就聽到過,這不能怪惠浴宇,也不能怪我啊,但是,你們要給‘老省長新書記’爭口氣,幫我們‘恢複’名譽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
金基鵬說:“其實這個民謠說得並不準確,產值不過億的縣豈止是老省長、新書記的家鄉灌南和響水縣?比如灌雲、漣水、睢寧、泗洪、東海、豐縣、濱海、贛榆、沭陽、盱眙,這些縣恐怕都是灌南和響水縣的難兄難弟!”
韓培信說:“是啊,所以,省委、省政府下決心討論製訂‘積極提高蘇南,加快發展蘇北’的戰略方針。”
韓培信在鹽城考察了三天,又去了連雲港,和市委書記葉誌俊、市長何仁華一起考察了部分縣、鄉鎮。本來還準備繼續考察淮陰市部分縣和鄉鎮,但省委辦公廳打電話,讓他趕回南京。但是他在回來經過淮陰市時,還是和淮陰市委書記丁鐵、市長高德正見了麵,把省委、省政府“積極提高蘇南,加快發展蘇北”的戰略方針和他們說了。
02日理萬機
當這輛豐田轎車使上南京長江大橋時,天色已接近黃昏,大街兩旁的人行道擠滿了匆匆行走的人群,各種雨傘形成了一望無際的“蘑菇林”。主幹道上穿梭著各種車輛;一個接一個的岔路口,紅燈綠燈在交替閃爍。到了草場門,左拐彎,上了北京西路,沒等小車加速,就到了北京西路62號。這裏是韓培信當上省委書記後,從靈隱路搬過來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