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國家層麵的第二個價值目標,是“民主”。
“民主”這個詞,在西方價值觀的影響下,被人們普遍認為是專指一種現代化的社會製度:“民主”的國家,就是人民當家做主的國度,以平等和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用廣大民眾意見削減政府中央集權。
其實,“民主”如果僅僅被理解為是屬於製度層麵和操作層麵的,那就大大削減了這個詞裏包含的哲學思考和濟世情懷。因為製度和手段都存有因時因地因人而異的局限性,製度,從來不是千篇一律、一成不變的,手段,也隻是眾多治理方法中的一種。而曾經站在中國曆史文化高峰上進行頂層設計的那些學者們,他們視角中的“民主”概念,是一種超越了一時一地限製、超越了技術層麵的曆史大觀念,“民主”被他們傳達出的終極目的與濟世關懷,具有永恒意義,因不受時代製度變遷所限而經典。
(一)以民為主
“民主”在中國文化中,首先有“以民為主”的含義。《尚書》中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人民才是邦國的根本,人民是國家的首要。《尚書》作為上古文獻,早早就提出了治國要“以民為主”的思想。甚至,這部被曆代治國者奉為“政治課本”的古書,它十分嚴厲地訓誡統治者說“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以及“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人民的意願就是上天的意願,人民的眼睛就是上天的眼睛,人民的耳朵就是上天的耳朵——這其實是在表明:民意就是天意。如果說“民”就是“天”,那麼中國古代的統治者將自己稱為“天子”,從文化本意上講,那應該是“人民之子”的意思,他要替天行道、要奉天行事,就是要奉從人民的意誌、滿足人民的需求。天子,不僅不能為所欲為,反而應當順從民意。
以民為主、民比天大,這樣的思想使得最高統治者是要想人民之所想的:人民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人民的願望就是他的願望,他隻是帶往民眾駛向美好生活的掌舵者而不是做主者,他甚至要無限地弱化自己的意誌、淡化自己的色彩,才能彰顯和順乎人民的意願。所以《周易》裏論述君王之道的乾卦就說“群龍無首,吉”,當社會領袖已經化入尋常道之中,不再看見他高高在上的身影時,便是吉利之相。再聯係前麵《尚書》中所講的,那就是,天子之眼耳鼻舌身意,都是民眾眼耳鼻舌身意的一部分,而不是自己突顯個人權威的獨立存在。
而《老子》也說“太上,不知有之”,說“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老子的意思是,在最好的世代裏,人民隻是模糊感覺到統治者的存在而已,也就是,統治階層雖超乎於民卻順乎於民,不與人民產生明顯的距離;老子又稱,這樣的統治者,為百姓謀福利成功了,人民卻感覺這本就是老百姓自己順其自然的狀態、本就是生活該有的樣子。
這難道不是一種最大程度的“以民為主”?統治者作為效勞於民的一個掌舵者,卻早已無限虛化了自己的聲音與功績,在這大地上,隻有人民作為主人自然而然的身影。
《尚書》《周易》《老子》出現稍早,《孟子》晚出,儒家孟子目睹當時社會變得禮崩樂壞、甚囂塵上,卻在論著裏比前幾部文獻都更為明確地指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他認為,連國家社稷的朝代更迭都不如人民重要,朝代更迭中的君王就更不重要了,天下所有的貴重,全都在民眾身上。由此可見,無論統治上層如何興衰往來、無論社會製度如何更改變換,那貴重不變的,始終都是人民大眾。
以曆史的眼光來看,所有的朝代更迭、製度變遷都是歲月洗禮中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過客,唯有廣大人民才是在任何社會、任何時代中都永世不變的主人。
所以,中國文化裏的聖賢,是為這亙古不變的人民而思考命運的。他們與政客不同,政客的服務對象是當權者,而聖賢的關懷對象是為民者。他們的思考結果,不是僅為時政出謀劃策,而是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因此,才體現著最本質的人文關懷,才沉澱為歲月洪流中永不淘汰的金玉良言。
(二)為民做主
“民主”在國學裏的第二層含義,是“為民做主”,這個概念是對於治國者、對於國家政府而言的。除了一些極端的無政府主義,所有形態的國家都必然要形成統治部門,來代表人民實現對國家的治理,無論這個統治階層,是由世襲擔當還是由選舉產生。所以,人們就要求國家統治者為民做主。
在中國文化裏“民主”一詞最早的出處,是《尚書》中的“天惟時求民主,乃大降顯於成湯”,意思是說,上天在尋求民之主,於是就出現了明君成湯。這裏說的“民主”,是指人民的主人,也就是國家統治者。那麼什麼樣的人,才配為人民之主呢?《尚書》裏又說“皇天無親,惟徳是輔”,上天沒有偏私親近之人,隻輔助賢德之君成事。既然要求君有德,那麼君之德就在於能為民做主,所以《荀子》說“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上天生育了人民,並非為了君主,相反,上天設立了君主,卻是為了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