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很安靜,絲毫聽不到外庭筵席間的喧鬧。
婚房裏紅燭燃然。
蠟燭,梁晨曦見過,侯府裏就有,皇上親賜,侯府供著,舍不得用,聽說是南越國進貢的貢品,很少見,這種紅燭更少見,隻在皇室成員婚嫁時才會賜用。
由此可見,皇上該有多器重馮達!
——馮達?
——馮達,馮通之,通之,夫君,大人……今後要稱呼他什麼呢?
母親人前一向喚父親侯爺,私下會喚禹兒,她也是無意中聽到的。
她可不想過於親昵地喚他,雖不知他是因何原因要娶自己的,她卻知道自己是因何原因要嫁於他的。
這一刻,她曾幻想過,卻從沒想過會是師父或承軒以外的其他人。
那時,承軒離開時,她說的話突然在她耳畔響起:我相信你!我會乖乖待在府裏等著你回來的……可我最多等你三日……三日後,你要是不回來……我及笄後就應了別人……
現在,卻真的應了那時的話了。
那年,她沒有及笄。
趙承軒謀逆事件,趙承軒,梁侯,還有一批不服太子的官員都被劃在了謀逆事件裏。
據說證據確鑿,可謀逆這樣的殺頭株連之罪,皇上卻口諭,命衛隊郎中令趙簡率侍衛親送晉王回王府,命禁衛軍嚴加看管,沒有命令晉王不得出府,任何人亦不得接近探望。梁侯及一幹涉案大臣入獄聽候處置。
然而,當晚,晉王府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據看守王府的禁衛軍中尉卓清回報,府裏沒有一個人逃出來,火起前人就都死了。
大火被撲滅後,禁衛軍在書房廢墟裏找到了承軒的屍身,已被燒得麵目全非。
在皇城腳下殺人放火,殺的還是當今皇上皇後的心頭肉——從皇上在謀逆案上對趙承軒的態度就能看出,他們有多疼愛他——皇上勃然大怒,命齊王主審,會同禦史大夫王玨,廷尉高盛一同審理謀逆案和王府殺人縱火案。
然而,盡管有皇上做主,案情的調查、審理依然進展困難,查了四個月後,皇上突然降旨,意思是原先證據有疑,在尋到新證據前暫停調查。梁侯也被放了出來,說是有關梁侯的證據有疑,梁侯並未參與謀逆,但敕令回府禁足思過三個月,反思為何會被牽連。
至此,趙承軒謀逆事件暫告一個段落。對趙承軒,既無定性謀逆,亦無宣布無罪。近五年來,皇上再也沒有提起此案,就仿佛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叫趙承軒,他也從來沒有謀逆過,從來沒有被殺害,沒有被焚屍。侯爺也再沒有提過此事。
當然,侯爺也再沒有提過給梁晨曦行及笄禮。
九皇子都不在了,婚約都無效了,還及笄幹什麼?
及笄了,也沒人再敢來娶了。
今年,她滿二十了,本不用再行什麼及笄禮,隻把頭發綰髻插笄即可。
可侯爺終是在賜婚旨意下來後,在不足一月的短短時日內擇了日為她行了及笄禮,說該行的儀禮都要行。
但——及笄後終還是嫁了別人!
——承軒,你會怪我嗎?
——盡管這隻是個交易,但在你麵前,什麼借口都顯得那麼蒼白,我終是負了你!
淚水不禁滑落……
*
吱呀兩聲,房門被人緩緩推開又關上。
梁晨曦慌忙拭了淚。
來人向她緩緩走來。
她漸漸聞到了濃濃的酒味。
是馮達!
馮達此刻已站在她麵前。
梁晨曦沒有抬頭,但她知道他正在盯著她瞧。
她聽到馮達似乎歎了一口氣,之後便緩緩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馮達看到了梁晨曦麵上的淚痕,心——頓時由喜轉涼。那一刻,一股氣自心中升起,瞬間脹滿了他的胸膛,讓他感到無比憋悶。
半晌,馮達伸出手,想要握梁晨曦的手。
梁晨曦本能地縮回手,躲開了。
房間,很靜——
梁晨曦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振得她很不舒服,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
馮達沒有放棄,堅定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馮達的手很大很溫暖,長得白皙修長,很好看。
她的手卻纖細柔弱,冰涼濕潤。
“你怕我?”
馮達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聲音雖然不高,卻透著刺骨的冰冷,顯得有些刺耳,梁晨曦不由一顫。
她穩定了一下情緒,側頭看向馮達,想用眼神告訴他——她不怕他!
馮達麵色微紅,爵弁玄端並未因筵席的熱鬧而有一絲淩亂。
和第一次見他時,他始終麵含微笑不同,現在的他直直地盯著她看,眸色清晰,麵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