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達趕在天亮前離開了馮府。
本來可以如往常般從容,卻在他的一再耽擱下變成連早食也沒有用的匆忙出門。
梁晨曦隻寄希望於憑馮達的算計,他可以剛好趕上祭祀。
祭祀隆重而聖神,關係到國運,不容有絲毫差錯。
像馮達這般位高權重之人,眾人目光之所在,盯著他的人不會放過他的絲毫,更何況是這要命的差錯。如果真犯了,就算皇上再恩寵也救不了他。這一年風調雨順還好(但這怎麼可能,年年祭祀,哪一年少了天災),隻要有那麼個不大不小的天災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人禍,他的腦袋就得用來祭天以平龍神之怒了,遇到大一點的天災還可能不隻他遭殃,家人也可能受牽連。
在如此嚴肅而又嚴重的關鍵事上,馮達卻一反常態的不謹慎,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是很多聰明人在關鍵時刻犯了不該犯的錯誤時,人們常掛在嘴邊對犯錯之人的評價。她從沒想過這句話有一天也可能會用在馮達身上。
……梁晨曦邊沐浴邊想著。
窗外漸漸由黑轉灰。
屋裏的下人們為她沐浴的細心侍奉著,打掃清潔的麻利而有序地進行著……
無人言語。
通常,主人不言語不問話的話,下人們是不敢隨意發話的。
這些常理無需調教,是一代一代一輩一輩自然傳承下來的。
即使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雲兒也是一樣的。
本性謹慎內斂的雲兒,她待她再好,二人也親熱不起來。
雲兒總是知規守矩,本本分分,她對她太親熱,反而顯得是在捉弄她。
故而,盡管世上再沒有比雲兒更了解她的,也再沒有比她更了解雲兒的人了,但即便如此,二人依然是主仆,二人依然不能輕鬆自如地交談。
正因為此,隻要馮達不在,她便很少開口,知道即使開口了,得來的也不過是下人們一些程式化的回應,沉默不語成為了她的常態。
愛說愛笑的梁晨曦在世事無常和歲月流逝中,漸漸變得沉靜而憂傷。
她本性不喜熱鬧,卻也耐不住寂寞,在與黎清遙十年的相處中,習慣了過隻有兩個人的平靜生活。既沒有來自長輩的說教和壓力,也無需與人相處時的禮教和技巧。
這使得她回到侯府後始終無法也不願真正融入侯府的日常生活。盡管那表麵的東西易學易行,她也確實做得不錯,但內心始終抵觸著,也不願隨波逐流,總覺著隻要那樣做了,自己就徹底斷了與黎府的維係了。
她每日幻想著自己依然生活在黎府,幻想著師父依然在自己身邊。自言自語會嚇壞身邊人,她隻好每日望著窗外發呆,在想像中與師父就像在黎府般生活著。
那時的她很愛說笑。
她總是不停地說著,開心地笑著。
身旁的師父也總是耐心地聽著,舒心地笑著。
她會故意做些讓師父無奈的事,隻為看師父無奈的表情。那是除笑之外,她最喜歡在師父臉上看到的表情。
她也常常撒嬌,撒嬌不成時偶爾也會任性而為,隻為確認師父對自己的疼愛。
這一切,她原本以為是永恒,卻不曾想有一天會戛然而止。那突然的變故所帶來的衝擊,徹底打垮了她。
從那時起,她就沒有再發自內心地笑過。笑容雖然還會在需要的場合出現,但那僅僅是笑容而已。
那之後,她為了排解寂寞而抓住的四哥、承軒,還有之後嫁入梁府的四嫂,這些人雖然與她都談得來,卻沒有一個人能填補她內心的空虛,更不用說替代師父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馮達也一樣。她對他的需要隻限於陪伴。
她想做讓馮達開心的事,但那隻不過是為了不讓自己處於緊張的關係而是可以處在和諧寧靜溫馨的氛圍之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