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逼到絕境就豁出去了,這時候就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一板還真把藍守坤給叫住了。郭家和藍家不知從上邊哪一輩子就在一個村子裏住著,他深知郭存先的腦袋不好剃,可猜不透這家夥的肚子裏到底裝著什麼壞水,自己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裏……
藍守坤退了一步:“我暫時不搜你也行,你不能跑,等公社和縣裏的領導來了再說。”
“跑?咱們倆還不知道誰要跑哪。你不是有人嗎?給我把住大門兒啊!”
郭存先話沒落地回手就關上了大門,嘰裏哐啷插上門閂,踢裏趿拉地又進屋了。
藍守坤這個大憋氣呀,他真的把兩個民兵留下看住郭存先,這就叫是他不是他的先寒磣寒磣他,也是一種鎮唬。眼下到處都亂哄哄,被民兵看著不能動絕對是件丟人現眼的事,等天一亮村裏人還不知會怎麼說哪,沒準就傳成郭存先燒葦子被民兵當場抓住了……
郭家起得最早的是瘋子二爺。自從郭存先有了兒子,瘋子二叔名副其實地升格成了爺。無論家裏外邊,全都不叫他叔,而是稱爺了。
他清晨背起糞筐,手持糞叉,一推門看見一邊站著一個人,眼睛便疑疑惑惑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兩條腿卻照直往外走。兩個民兵得到的指令是不許郭家人出門,免得轉移贓物,等待縣裏的警察來了好搜查。於是就小聲喝令,你不許出去!為什麼喝令還要小聲,而不是大聲呢?怕驚動屋裏邊的郭存先,那個主兒不好對付。民兵們都看得出來,連他們的頭頭藍守坤對郭存先都有點怵,他們隻是普通民兵最好別惹這個麻煩。但他們不怕瘋子,更何況還是個老瘋子,便連三並四地說了好幾聲。不想瘋子二爺像沒聽見似的根本不答理他們,自管往外走。民兵惱了,嗓門跟著也提高了:咳!你個老瘋子,我叫你不許出去你聽見沒有?
瘋子二爺還是不理不睬,民兵中的一個真火了,心說郭存先我惹不起,難不成還怕你個瘋子?一甩膀子撲過來伸手就抓,他明明覺得還沒有碰上瘋子,卻不知怎麼自己的身子就飛起來向後摔去,正好磕到後尾骨上,痛得直鑽心。旁邊站著的另一個民兵有點傻眼,這是怎麼回事?他沒看清同伴是怎麼被摔倒的,便義不容辭地也躥上來要為他出氣。這個人也清清楚楚地看著瘋子腳沒停,兩隻手也沒動,隻見他胳肢窩下邊夾著的糞叉子把兒一晃,自己的腰眼兒倏地一麻,就重重地向前撲倒了,嘴唇被自己的牙墊破了。
瘋子二爺連頭也不回,出村往東窪去了。
兩個民兵從地上爬起來,臉都變色了,卻不是疼的,而是嚇的。這要不是親身經曆,打死也難以相信。一個在揉屁股,一個捂著嘴嘶嘶地抽涼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還鬧不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個試探地問:“我們還去追嗎?”另一個似乎還有點知識:“瘋子受法律保護,打死人不償命。”
“你就斷定咱們隻能叫他打死,咱們打不死他一個瘋老頭子?”
“咱們根本打不著人家,隻能挨打。你以為他真瘋,我看八成成神了,難怪郭存先那麼厲害,敢情他們家的人身上都有兩下子。”
“那咱們怎麼辦?”
“回去跟頭頭彙報,誰有本事讓誰來吧,咱犯不著惹這一水。”
其實孫月清自半夜被敲門聲驚醒後就再也沒睡著,支棱著耳朵直到聽見二爺起來,背糞筐,拿糞叉,開了大門後又有人在當街嚷嚷……她哪還躺得住,趕忙起身下炕,來到外邊想看個究竟。院子的大門虛掩著,外麵的街上很清靜,一個人沒有。心想天剛有點發亮,除去自己家的瘋子二爺,大冬天的還有誰會起這麼早?剛才聽到有人跟二爺喊叫,莫非又是自己撒囈掙?聽到娘從屋裏出來,郭存先自然也躺不住了,隨即翻身下地,從後麵跟出來:“娘,起這麼早做嘛,是不是夜裏被攪和得沒睡好?”
郭存先一直以為娘的頭發是為老二愁白的,殊不知真正讓孫月清擔驚受怕的還是他,因為他太像他爹了,而存誌則不會捅出太大的婁子。孫月清反身又關好大門,把存先拉到院子裏的小樹旁邊,揚起臉緊盯著兒子的眼睛追問:“半夜為嘛有人砸咱家的門?”
郭存先笑了,大大咧咧的還有些幸災樂禍:“夜裏蛤蟆窩起火了,北半個窩的葦子燒了個淨光,藍守坤帶著民兵挨家挨戶地搜查,看誰家藏著葦子就證明是誰放的火,查到咱這兒被我給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