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的話不知觸動了郭存先的哪件心事,好半天他不再出聲,隻悶頭走路。隻要他一悶著頭光顧推車,腳下就摟不住,嗖嗖嗖地一會兒工夫,又把存誌給甩在後邊了。丘展堂見狀有意慎悠著,陪二哥並排走。存珠回頭看看,已經聽不到後邊兩個人的說話聲,估計自己若跟大哥說點悄悄話,後邊那倆人也聽不到,便對大哥說,你現在知道丘展堂的父母為嘛非催我結婚了吧,就是想讓我趕上這個上班的機會,怕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進商業局得要看戶口本。他們就展堂這麼一個兒子,沒事就愛瞎盤算……其實二哥還沒成親我倒先走,總覺著心裏不自在。
郭存先說沒你的事,你二哥要是一輩子不結婚你也陪一輩子不出閣?你若是小子這麼說還情有可原,當弟弟的得讓著當哥的,你一個姑奶奶管這麼多幹嗎!
“這麼一會兒工夫,我怎麼又成了姑奶奶了?”
“傳福管你叫姑,他的孩子不叫你姑奶奶嘛!”
“嘿,剛有了兒子就又盼著孫子!人家二哥連媳婦還沒影兒哪。”存珠忽然又想起昨天的話題,想再叮問一遍:“哥,你昨兒個跟我說二哥的親事還有門,是真的嗎?”
郭存先說,不光有門連窗戶都有了。如果像展堂說的,縣上不再鬧騰了,村裏也就鬧騰不起來,今年好賴能有個收成,我再想點別的辦法就可以為存誌蓋新房了。隻要有了新房子,娶媳婦就是手拿把掐了,黃素貞不樂意還有白素貞。
“你要蓋房子我跟展堂會拿錢的。”
郭存先一抖車把,猛地把妹妹顛起來嚇一大跳:“你給我好好記住,存珠!你是農村的娘家,不許叫城裏的公公婆婆瞧不起咱,不能老惦記著往娘家搗騰點錢或是東西。你的倆哥哥沒大本事,可也不是窩囊廢,絕不會要妹妹的錢給自己蓋房子娶媳婦!”
雖然大哥真犯了脾氣存珠也害怕,今天卻不一樣,一來是在她大喜的日子大哥不會真發脾氣,二來今天自己出門子,有資格撒嬌。於是便噘起嘴嘟囔著,說了歸齊你還是瞧不起女的,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我還沒過門兒哪,就拿我當外人了。
“行啦行啦,要進城了,快下來吧。”郭存先這樣說就算是哄人了。
存珠卻繼續耍性子,“不下去,我不想坐二等進他家的門,我是頭等,要坐我哥的車進他丘家的門!”
“好,這才是我妹子!”郭存先一下來了精神,再叮問一遍,“你真不怕人家城裏人說咱土?”
“不怕,坐著獨輪車過門,這不叫土,叫蠍子——獨(毒)一份!”
“就這麼定了,等會兒讓展堂騎著車給咱頭前開道,讓你二哥在旁邊當保鏢,你大哥要扭著秧歌把你送到婆家……要顯擺就索性再繞上個大彎子,在縣城裏兜一圈,讓城裏人見識見識。可惜還差一樣……”
存珠笑著問:“差嘛呀?”
“差鼓樂班子,如果我的小車兩旁有吹吹打打的就更好了。”
“那就正好破‘四舊’的開了咱們批判會……”
哥倆說說笑笑的等到後邊的兩個人上來了,存珠把存先的想法告訴了他們,四個人高高興興地依計而行。其實郭存先想出這個主意是為了繞開橋口的副食品店,怕讓那個用斧子逼著才肯賣給他奶粉的女售貨員看見。
他們一路很是招搖地來到新郎的家,這是寬河縣機修廠的宿舍,院子很大,鄰居就是同事,兩邊的三四家今天都沒有起火,騰出地方為丘家辦喜事,一共擺了有五六桌。婚禮很簡單,主要是向毛主席像鞠躬,然後再向男方的長輩鞠三個躬就開席了。就因為陪著郭存先哥倆吃飯的人,沒話搭拉話地講了個笑話,一下子讓郭存先的心裏長了草,別人再說嘛他也聽不進了,再吃嘛也沒有味兒了……
那個人講的笑話是,今年整個一冬天,縣人民醫院的太平間裏老鬧鬼,一到夜間裏邊就有動靜,說話的、唱歌的、喊口號的,有時死人嫌那個鐵匣子太涼,會出來找個草袋子墊到身子底下,有時備不住還會拿病房的棉被鋪在底下……說的無意,聽的有心,郭存先就覺得自己的胸口突突亂跳,裝著沒事的樣子打問,醫院的太平間就沒有人管嗎?講笑話的人解釋說,現在不是興造反嗎?醫院早就亂了,連活人都沒有人管,誰還管死人哪!因為最近成立了革委會,要抓醫院的規章製度,誰都不敢去太平間,鬧鬼的事才鬧騰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