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人心實,朱雪珍一向都把歐華英這個出了五服的兄弟媳婦當做很親近的姐妹,她娘家沒有人,心裏存了什麼事情全跟歐華英說。歐華英對朱雪珍的同情也不全是裝的,當年郭存先從外縣剛把她領來的時候,把郭家店的大姑娘小媳婦一下子全比下去了,要臉蛋兒有臉蛋兒,要身條兒有身條兒,能吃苦能幹活兒,卻從不多說少道。男人們都為她挑大拇哥,眼熱郭存先好福氣。眼熱眼氣都沒有用,誰叫人家郭存先有本事。但,做人還得要有前後眼,現在又怎麼樣呢?朱雪珍可老多了,當年的眉眼找不到了,臉上一抓一把褶子。這就是找了個大男人的好處!在歐華英看來,男人分四等:大男人、好男人、小男人、假男人。找個大男人,是女人的福氣,鬧不好也跟著受罪,大男人招風,不好管,不好說。隻有最倒黴的女人才會嫁給小男人或假男人。最保險的是找個好男人,又能幹活兒掙錢,又好說好管,不會招蜂引蝶。郭存勇也是個大男人,要不然她歐華英也不會嫁給他,可陰差陽錯地老得被郭存先壓著一頭,大男人裝熊成了好男人,她的日子倒也過得舒心。當年郭家店的女人沒有不羨慕朱雪珍的,現在真要把朱雪珍的位置換給她,她還不一定樂意。
她不再裝愁,起身給朱雪珍倒水、切蘿卜:“嘿,還是紫心兒的,好兆,保你稱心如意!”說完自己先格格地笑起來,帶著一種輕鬆和自信。
朱雪珍笑不出來,也隻好陪著咧咧嘴:“你可真會說,哪還會有我稱心如意的事。存先又不在家,還不知調查組會弄出什麼事來?”
“別的事咱老娘兒們也插不上嘴,依我看要出事準出在那個狐狸精身上!”
“那可怎麼辦?”
朱雪珍沒有主意,在她麵前歐華英覺著自己強大、幸運,有責任為郭家店的第一夫人出謀劃策:“你想,存先不貪不占不偷不搶不殺人不放火,別的事能整倒他嗎?要是狐狸精咬他一口呢?輕者是霸占人家大姑娘,重者是犯重婚罪、倆老婆,如果把他的書記給抹下來,那就什麼屎盆子都可以往他頭上扣,還會有好嗎?”
經她這一嚇唬,朱雪珍好像隻會說一句話了:“那可怎麼辦呢?”
歐華英的主意則越說越多,這一刻她成了朱雪珍的主宰和救星:“最好給她找個主兒嫁出去,她不嫁人早晚都是你的禍害。”
“這敢情好,可誰做得了這個主呢?她要不走怎麼辦?”
“也是,要不先回北京躲幾個月也行。”
“這話誰跟她說呢?”
“也是,往常咱們光知道恨她罵她不答理她,眼下可不能太得罪她,把她惹急了站到調查組一邊就更壞了……”
歐華英的主意還沒有說完,又來了幾個女人,想找歐華英打撲克。各人心思不一樣,談話變得躲躲閃閃了。朱雪珍知道人家防的是她,怕她把話過到郭存先的耳朵裏去,怕她當場犯病賴上人家。她們都是抱著不哭的孩子,湊到一塊就是要說要笑要玩兒要鬧,有她在就掃了人家的興,所以她自己覺得沒趣就走了出來。還沒出大門就聽見屋裏發出嘰嘰嘎嘎的說笑聲……這時候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們這麼開心?自然是議論郭存先和林美棠唄。老實人總是替別人想,盡量不討人嫌,可越是知道人家說話想背著她,她的心裏就越是長草。
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她若回家一個人傻呆著會更難受,光胡思亂想還不知會想到哪裏去。自己原本不是個沒有見識的人,自從嫁到郭家店來漸漸地就變了……在農村,沒有娘家的外鄉媳婦是要受氣的,即使因郭存先的關係沒有人敢明著欺負她,心裏的那份孤單也是免不了的。特別是當郭存先的女人,無風起浪,閑話不斷,老感到背後有眼睛盯著,耳根子後麵有嘴在數叨你……何況郭存先還是喜歡興風作浪的人,跟他過日子就甭想安生。她得事事加著小心,長年累月擔著一份兒驚……朱雪珍本來也不是個愛說的人,就漸漸變得說話越來越少了,甚至連自己都覺得整個人也變愚了……
她想去找好朋友劉玉梅,好好跟她說會兒話,倒倒心裏的苦悶……可走到半路又改主意了,玉梅的那個傻小叔子歐廣和太討厭了,簡直就是個媳婦迷,隻要他們家去了女人他就不出屋了,跟在你身邊瞎摻和。這時她又想到了金來喜家可以去,金的老婆米秀君也是外鄉人,比朱雪珍還大幾歲,脾氣也和她差不多,不愛說不愛道,有時兩人臉對臉地一坐就是半天,總共說不了十句話。雖然說話不多她卻覺著親近自然,在這閑言碎語滿街飛,舌頭根子底下能壓死人的時候,找一個牢靠的人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也許更好。可今天她又想錯了,眼下郭家店的一切都反常了,有幾個媳婦也湊到米秀君這裏胡嚼亂嗔地正起勁……朱雪珍走到門口聽見屋裏在說郭存先的那個東西,跟別的男人不一樣,是特大號加長的,而且帶鉤帶刺兒,所以朱雪珍一個人頂不住,又找了個小他近二十歲的林美棠……活靈活現,嘰嘰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