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女人和小辮子(3)(1 / 3)

郭存先眼睛掃視著大夥兒問道:“誰還有事要說?”見沒有人應聲,他就想趁熱散會,幹脆利索,讓別人還沒醒過味兒來,他該做的就都做完了,還不耽誤大家回家吃早飯。於是就提高點嗓門兒說:“眼下村裏的情況有點特殊,我不能不把醜話說在明處,你們現在已經是一人一攤子,這就叫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我得給你們改改,你們可以一人一把號,但不論誰手裏拿的是什麼號,都得吹一個調,不吹我這個調,郭家店就準亂了套,寧可不要你這把號!我敢這樣說,出了嘛事都由我兜著。老人說官大一級,肩寬一分,理應多擔責任。村官也是官,你不按照我的調吹,出了事就得你自己兜著,行不行?”

行,忒好了唄!幹部們心情暢快地分頭散去。

打剛才郭存先就踅摸,卻一直沒看到幹兒子劉福根,等幹部們都走了才問二熊,二熊一指加壓罐的後麵:“大概還睡著呢。”

郭存先一股火氣攻心,便朝大罐後麵走過去,果然看見劉福根鋪著稻草墊子,蓋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棉大衣,睡得正香。他一陣失望,一陣惱怒,這是什麼時候啊,他居然對自己的幹爹麵臨著多大的麻煩全然不操心,還自視特殊,竟在別人拚命幹活兒的時候睡大覺。人家別人都能頂得住,你怎麼就熬不住?還是缺少一點精神,沒有上進心。可當著陳二熊和化工廠的年輕人,他又不能不給劉福根留點臉麵,便用腳尖兒把他捅醒:“趕快回家,叫你幹娘煮一大鍋掛麵湯送來。”

陳二熊趕緊攔阻:“書記,不用,福根別去。”

劉福根迷迷瞪瞪還沒醒過盹兒來,郭存先不得不提高嗓門兒:“還不快去!”

為衝淡幹兒子造成的不快,郭存先離開化工廠後不想馬上回家,就迎著陽光往村東頭走,想看看村口的歡喜樹。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想看看這兩棵大樹,如同一個人外出會想家、想村子一樣,他幾天不見這兩棵樹心裏也會想得慌。

歡喜樹剛泛綠鑽芽,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如同披金掛銀,熠熠生輝。它占的位置太好了,每天總是先承接第一縷陽光,遠看霞光萬丈裏的古樹,氣勢磅礴,變化莫測,看它的人心裏想著什麼,眼睛就能看到什麼。待走近了它,則會感到另外一種威勢夾帶著一種滄桑感摟頭蓋臉地壓過來。不管是什麼人,站在它麵前都會顯得細弱矮小,微不足道,顯得人的根基十分單薄,生命短促。

郭存先隻顧抬著頭看樹,沒留神腳下踢上了一堆紙灰,還有壓在土塊下麵沒有完全燒透的紙錢殘片……不覺一愣,今天非年非節,是誰夜裏來給大樹上供呢?歡喜樹就是郭家店的土地廟,誰家有憂有難或趕上紅白事,可以光明正大地來給大樹燒香上供,許願求助。是誰又改在夜裏偷偷摸摸地幹了?難道是怕調查組知道,那就是反對調查組,求樹神保佑郭家店……嗯,有點意思。

他坐在拱起的大樹根上,背靠著兩棵大樹的接合部,麵對著太陽,臉上暖暖的,身上也暖暖的。每次出村回來隻要這麼靠上一會兒,都會感到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親近力,麻酥酥地傳遍全身,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種安全感,仿佛一刹那間把什麼都看開了。什麼女人啊,權力啊,名聲啊,地位啊,發財致富啊,等等,等等,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當個普普通通輕輕鬆鬆的農民有什麼不好?少操心,少受累,吃飽了往大樹底下一坐,天塌了也與自己無關,不是比什麼都強?

他深呼一口氣,閉上眼睛,一分鍾前還想得很開的那些事情,突然又都湧到腦子裏來了:不能就這麼放棄,也許我隻有這一次機會了,不幹下去這輩子就算交代了。不能再為一時的感情衝動犧牲已經擁有的東西……

林美棠當初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郭存先的命運會抓在她的手裏。調查組先後派出兩三撥人找她談話,目的就是要從她這兒有所突破,拿下郭存先。

先是有個叫高文品的組員,油光水滑,賊眉鼠眼,嘴裏說要跟她“私下裏透透風”,可他那副德性分明是來逛妓院的。她又氣又惱,三言五語就搪塞過去了。然後是穿警服的伍烈,換了一副盛氣淩人的派頭,用警察挽救失足青年的口吻告訴她,她是受害者,應該揭發檢舉郭存先的嚴重錯誤,或者說是罪行。她反問:我受了什麼害?郭存先有沒有問題與我何幹?伍烈本想說得含蓄點,可繞了好大一個彎子也說不到點子上,索性就直截了當地攤了牌:有人給我們寫信,控告郭存先長期霸占下鄉女青年,這個女青年當然就是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