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義上是張才千陪著郭存先在參觀大化鋼鐵公司,實際上張才千主要是講解給封厚聽,郭存先隻是蔫蔫地跟在後麵豎著耳朵聽。當年公司剛建的時候他曾來過這裏,公司真正建成投產之後竟讓他全不認識了,果然是大企業,這才叫企業。嘛時候郭家店的工廠也能幹得跟這個大鋼差不多……他心裏暗暗地撥拉著自己的算盤,倒要看看這個張大經理最後將怎樣打發自己。
大鋼是個龐大的鋼鐵王國,廠房氣勢壓人,管道橫空交錯,真像一個傲慢的迷宮。公司裏有大小分廠二十幾個,連接它們的竟是自己的火車和鐵道線,與外麵國家的鐵道接軌,每年的產值近百億……郭存先無法想象錢多得過了億是什麼樣子。在同一塊土地上,自己那裏幾十輩窮得冒煙,他這裏卻富得流油,可以說遍地是錢,就在張才千陪著他們溜溜達達的這工夫,就有成千上萬的錢又賺到手了。
難怪張才千的級別比封縣長還高兩格。本錢本錢,有本才能賺錢,小本賺小錢,大本賺大錢。反過來,有了大錢,就又具備了獲得其他權力的資本,他郭存先翻來覆去地被人整治,說到底還不就是因為一個“錢”字嗎?沒有錢讓窮治死你,想法去弄錢又被上邊的權力整治你……有錢的王八大三輩,你看封縣長見了張才千這個客氣勁兒,還不是因為人家手裏既有錢又級別高。做人做到張才千這個境界,才算是有風光,論有錢多得可以買下整個城市,論有權能夠跟縣長、市長平起平坐。
他們由張才千帶領著路過軋鋼廠的露天跨,頭上有兩部天車正轟轟隆隆地為停在下麵的火車皮裝鋼材,張才千停下腳,轉臉對著郭存先說:“郭書記你大概也知道,目前我們國內的鋼材需求量缺口很大,每年大致缺三千多萬噸。所以國家製定了價格雙軌製,計劃內的鋼材價格是統一的,各廠家都不得隨意抬價,但限量供應。計劃外的鋼材價格自由浮動,卻不限量。比如我們眼前的這批槽鋼,計劃內的一噸隻能賣到八百元,而計劃外的每噸可賣到一千二到一千五百元……”
郭存先嘴角抽動,眼睛死盯著張才千,等著他說下去。張才千回過身謹慎地和後麵的兩個人又訂正了一下數字,才接上剛才的話茬兒:“我們每年計劃內的指標一下來,如果不控製很快就會被一搶而空。為了預備有特殊情況,每年總要留下幾百噸到三四季度的時候再出手。所以,我們決定按計劃內的價格撥給你們五十萬噸,你們或者發展鄉鎮企業自己用,或者以市場價格去換取你們所需要生產材料和機器設備,隻是這五十萬噸的差價就有幾千萬,想你們一個村子利用這些錢足夠幹點事的了……”
後邊的話郭存先就聽不見了,腦子有點發蒙,就像叫花子跌個跤就撿了一筐金元寶。他真的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好的事,卻又不能不信,財神爺來找你,想擋都擋不住。做鋼鐵是大買賣,賺的是大錢,來錢也快,是錢來找你。以前他幹的那些事都是人去找錢,小打小鬧,累吐了血也沒抓撓著幾個錢。他心裏盤算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件大事夯實了,砸死了,最好是當著封縣長的麵就把手續都辦妥實……真是跟做夢一樣啊。
封厚看他低著腦袋老不吭聲,就用胳膊肘捅捅他:“張總經理的話你沒有聽清嗎?”
他顯得異乎尋常地沉悶和冷靜:“聽清了,天上掉餡餅的事還能聽不清嘛。我是在琢磨郭家店有沒有金剛鑽攬這個大瓷器活兒?以前我們不過就是裝了個電磨,辦了個化工廠、屠宰廠什麼的,就差點沒把我整死。這點事誰還看不明白,說白了就是窮光榮,左有勁兒,鬧有功,假得利,跟風就得勢……共產黨跟共產黨傷心了,我琢磨著有勁兒還不如給自己幹哪。”
封厚笑了:“行啦老郭,你用不著把挨整的事成天掛在嘴邊上,好像真逮著理了。誰不知道這年月誰挨整誰就是英雄,查你半天你損失什麼了?相反倒名氣大了,名氣大機會就多,這不連張總經理都給你特殊的支持。你真要幹大了,郭家店成了氣候,那就不是挨整的事,而是要處處受捧了。”
“謝謝縣長吉言。”郭存先突然鄭重其事地衝著張才千和封厚深鞠一躬,“張老總,您和封縣長就是我郭家店的大貴人,我希望您剛才答應的事立刻就辦。另外還有個請求,我想用這筆錢也辦個鋼鐵廠,今年用你們給的差價治窮,明年就可以用自己的鋼材致富,我早就看出來了,隻有工廠才是農民的銀行,要想富得快,莊稼加買賣。您得派人幫我,鋼鐵廠幹起來如果有玩兒不轉的時候,您還不能不管。就算是我郭存先賴上您了,大恩不言謝,以後咱走著瞧。別看我郭存先在這方圓幾十裏挨整出了名,但我有個好處,知恩必報,知恩不報的是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