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人在這個裝煤的車廂裏昏昏沉沉的咣當了也不知有多少時光,車停了下來,他已經餓得前腔搭後腔了,兩腿發軟、眼睛發花,灰頭土臉,渾身都是煤渣子,隻有牙和眼睛還能看見點兒蒼淡的白色。他拖著疲憊的、弱小的身體踉踉蹌蹌的走出了車站。
在岐人眼裏這是一個不算很小的城市,一條大街比原來的縣城多了兩棟樓,破房和垃圾到處都有。他蔫頭耷拉腦的坐在大街的馬路牙子上,看著一條伸向遠方的馬路發呆,肚子咕咕的叫聲使他又精神了起來,忽然他的鼻子裏灌滿了雞蛋醬濃鬱的香味,他回頭一看,離他約莫有幾十米的地方有個小飯攤兒,他走到跟前一看,賣的是玉米麵兒和豆腐渣混蒸的窩窩頭兒,還有雞蛋醬,他就看著那個臉上灰嗆嗆的大媽說:
“窩窩頭多錢一個?”
“五分。”
“雞蛋醬呢?”
“一碟一角。”
“鹹菜呢?”
“二分一碟。”岐人心說我怎麼也能吃五個,三五一角五,再來一碟醬,一共兩角五。他拿出自己的錢數一數,一共有三元六角五分,他實在舍不得多花錢,就買了兩個窩窩頭和一碟醬,他吃得那叫一個香啊!他邊吃邊想,怎麼說城裏也比鄉下好,有錢就能吃飯,在家裏娘要是不給做飯就得餓著,他又看看大媽,能給俺做飯吃的是不是就是娘呢?不是吧,俺娘做飯不要錢啊,她是要錢的,那麼說錢就是俺娘了,是嗎?也不準是,可錢能讓俺吃飯啊!對了,這就對了,錢是有用的,那怎麼才能搞到錢呢?飯是吃完了,不但沒吃飽,反而餓得更厲害了,他看著籠屜上的窩窩頭和盤子裏的雞蛋醬,滿嘴的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湧。他實在是還想吃,可他轉念一想,自己兜裏的錢太少了,得省著點兒花,想到這兒他義無反顧的站了起來,想喝碗清湯,又得花二分錢,得嘞、不喝了,他漫無目的的走了。
走不多遠他就溜達到一個公園,他不明白這是什麼地方,破敗得荊棘叢生,可他看著挺好,比他的家裏和村裏好玩多了,他在往裏走就看見了一個很大的、鏽跡斑斑的籠子裏麵有兩隻髒兮兮的猴子,他和這兩隻猴玩兒了一陣子就又走了出來,他站在大街上看著風馳電掣般的開過去的吉普車刮起了三尺來高的黃土,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罵了一聲:
“娘的!抖他娘的啥屌威風,老子以後也能坐上!哼!”他看見公園門口有一個水龍頭,他就過去擰開了水龍頭,水流了出來,他彎下腦袋嘴朝上就喝了一口,他感覺這水又鹹又苦,可他渴的不行,就咕嘟咕嘟喝飽了肚子,不一會兒饑餓勁兒又上來了,他的頭等大事就是吃飯,他手裏有幾塊錢,可四處看看滿大街沒有吃飯的地方!他不知道門前掛幌兒的就是飯店。他走到了一個胡同,兩邊都是用破磚瓦壘成的房子,破板障子的門一個連著一個,有的院子裏有狗,他不敢在有狗的門前停留,連續進了幾個院子都被攆了出來!當他進了一所最破的當院時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約摸四五十歲的老太太,一雙約六七寸的小腳穿著一雙布鞋,青色的褲子下麵軋著黑色的有五六寸寬的繃帶,頭發有些花白,臉上褶褶巴巴的,她上下打量了岐人一會兒說:
“孩子!你找誰呀!”岐人有氣無力地說:
“奶奶俺餓!給俺點兒吃的吧,俺快餓死了!”奶奶摸摸岐人的腦袋,把他頭發裏的煤渣子嘩啦嘩啦、拍打拍打他身上的塵土說:
“進屋吧,孩子!這真是造孽呀!好好的孩子怎麼弄成這樣了呢?”
這是一個兩間屋的房子,進門的裏麵有一個爐灶,爐灶的上麵隻一口大鍋,鍋裏麵有點兒清水,旁邊有個風匣,左麵牆角是一個水缸,靠牆角有一個扁擔,扁擔下麵有兩隻木桶,水缸的旁邊有個桌子,桌子下麵堆放著木絆子和煤塊兒,東西各有一間房,門上都掛著花布的簾子,門框上麵有一個小廣播喇叭,那裏麵剛剛傳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