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八娘握著桃枝的手輕輕發抖,一瞬間她似不知身在何時。
“如是那時,已是茫茫虛境,女施主如何摘得?如是來時,則是未知水月,女施主如何摘得?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睜眼細看?”老僧在後緩緩說道,“女施主,細看一番,許能看到此花之妙。”
那時,她已經死了,此時她還活著,而來時她還會去死嗎?為了一個男人去生去死……
見到沈安林,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絕望悲憤瞬間吞沒了她,她什麼想法都沒有,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殺了他,根本就沒想殺了他之後又如何。
這是興隆寺,人山人海,那日在梅園中對顧寶泉下手,已是凶險之極,此時縱然得手,隻怕也是插翅難逃,然後,自己殺人償命嗎?
她要是死了,娘和哥哥會如何?
日漸好轉的生活,堅強勤奮的哥哥,那些要害他們的人已經難以得手,她還有很多事要做,生活還可以過的更好……
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去生去死。
顧十八娘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再轉過身,麵上浮現一絲笑。
“師父說的高深,小女聽不懂呢,莫非師傅還是怪我摘了這桃花?”她晃了晃手裏的桃花枝,往回一拋,“那還給師父便是了。”
她的力道小,與那老僧站的遠,桃花枝跌落在地上,紅花綠葉殘雪,看上去格外鮮豔。
“阿彌陀佛,舍得舍得,女施主既然能舍,必然能得。”老僧垂目合十說道。
顧十八娘笑了笑,目光卻是一片決然。
我不管什麼今生來世,不管你們佛家什麼因果報應,也不怕你是不是看穿了我來曆,我要的隻是家在親人在,我要是活得好好的,我要的是過好我的日子,而壞日子留給他人去過。
誰要想阻擋,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就是死,也絕不讓步。
她深深看了那老僧一眼,轉身舉步而行。
“女施主,”老僧在後喚道,“老衲近日開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不知女施主能來聽否?”
顧十八娘尚未答話,就聽身後有人帶笑說道:“誰這麼大麵子,竟然要了然大師親自下請帖聽講?”
他的聲音清涼,語速略快顯得十分爽利,此時因為帶了笑意,聽起來多了幾分醇厚。
她從來沒聽過他這樣語氣說話……。
她熟悉的聲調都是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讓人戰戰兢兢……
看著那似乎要停下腳的身形微微一頓後,加快腳步而去,寬大鬥篷罩著的小小身子格外的挺直,老僧歎了口氣,轉過身,屋門口長身而立一位年輕男子。
“……沈校尉……”老僧含笑說道,伸手請他歸座。
“那是……”年輕男子的視線落在走遠的顧十八娘身上,帶著幾分好奇要問,但轉念想打聽一個閨閣女子是很失禮的,這話便咽下了,收回視線對老僧笑道,“……大師要開講佛經?到時候可得給我留個位子……”
老僧一笑,這時屋內其他二人也出來了。
“怎麼了?怎麼了?”他們紛紛問道,“抓了個偷花的賊?”
“花乃雅物,焉能用賊?”老僧笑道。
三人一起笑,“我等俗了。”
顧十八娘走回去時,曹氏已經等得麵色發白了,見她回來才鬆了口氣。
“去觀音殿上香嗎?”她問道。
話音才落,就見被派去尋找顧十八娘的仆婦一臉汗的跑過來。
“夫人,小姐沒在觀音殿……”
顧十八娘衝她一笑,仆婦緊繃的神情才鬆下來,撫著胸口賠笑道:“原來小姐回來了,咱們走岔了。”
“是,走岔了。”顧十八娘隨口笑道,扶著曹氏,“咱們走吧。”
走到山門口,迎麵見七八個少女說笑著過來了,其中顧汐兒如同眾星捧月。
相比於年節與家族中的女兒們玩,這才是顧汐兒最喜歡的社交活動,這些少女都是同她一般的商賈人家,有些家財不如她,而有些家財比她多的,相貌又不如她,與這些人交往實在是太幸福了。
說笑間抬眼,看到顧十八娘,顧汐兒一愣。
“散財娘子又來散財了?”顧汐兒掩著嘴笑道。
顧十八娘出手大方供佛上香,已經在顧家傳遍了,讓好些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顧汐兒給她起了個散財娘子的諢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