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接到老和尚邀請聽佛經,別說顧漁見了顧十八娘大吃一驚,她見了顧漁也大吃一驚呢,以顧漁的聰明勁,不胡思亂想才怪呢,更要命的是,顧海竟然在鄉試中壓了顧漁一頭,別的人可能沒什麼感覺,反而覺得顧漁這成績真不錯,但對於重生的顧十八娘來說,心裏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單單叫了顧漁來聽經?他們一家人的命運是改變了,而顧漁的命運也變了,而這變化……
顧漁那滿是嫉恨的眼神頓時浮現在她眼前,讓他們兄妹倆百思不得其解的敵視似乎有了出處。
跟這老和尚肯定有關係!
“女施主覺得老衲說的不對?”了然大師笑道。
“當然不對,憑什麼我們就該……”顧十八娘冷聲說道,話說到此,忽的一凜。
這老和尚,想要套自己的話!
顧十八娘看向了然大師,不管這個老和尚看出了什麼,但是這種荒誕的事決不能從自己口中得到承認!
“……師父也說了,萬物皆有定數,順其自然,參透卻不能說透,難道不是嗎?”她含笑道。
了然大師哈哈笑了,點點頭,“女施主悟的好!”
“不知道大師參透了什麼?”顧十八娘有心探探他的底,問道。
了然大師卻是指了指身旁,“女施主看到什麼?”
時近冬日,地上修葺整齊的芳草依然淒淒,枯黃一片。
“女施主,天道循環,四時交替,萬物有定律,不可相違。”他緩緩說道,一麵矮下身子,隨手撥了撥枯草,露出一隻即將僵死的甲蟲,念了聲佛號, “女施主覺得這個甲蟲可憐嗎?”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看著那地上的甲蟲,伸著四腳掙紮。
老和尚伸出手指輕輕一推,那甲蟲翻過身來,艱難的爬行入草中不見了。
“我伸手助它,似是能活,但天近寒冬,萬物肅殺,它躲得過這一時,躲不過這一世蟲命輪回。”了然大師站起身來,看著顧十八娘笑道。
“那它就該認命去死?”顧十八娘淡淡道。
“須彌雖高廣,終歸於消滅,大海雖淵曠,時至還枯竭,日月雖明朗,不久則西沒,大地雖堅固,能負荷一切,劫盡業火燃,亦複歸無常……。”了然大師沉聲答道,“無非該或不該,此乃無常,女施主,佛說,諸法空相,唯有放下才是真,莫要貪、嗔、癡、慢……”
顧十八娘忽的笑了,笑聲打斷了老和尚的話。
了然大師麵上並沒有絲毫被冒犯的不悅,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麵上隻有慈祥。
“多謝大師指點。”顧十八娘收了笑,“小女明白,但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女施主苦矣。”了然大師歎息一聲。
“佛曰人生皆苦。”顧十八娘笑道,施禮告辭。
馬車粼粼,看著女兒若有所思,曹氏沒有打擾她,將手爐輕輕的放在她懷裏。
“娘,”顧十八娘回過神往曹氏身邊靠了靠,聞著母親身上暖暖的香氣,覺得幸福無比。
隻要能留住這幸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你哥哥過了年就十七歲了,貢士也考上了,該議議親事了……”曹氏攬著她的肩頭,想起重要的事。
那一世哥哥沒等到娶親就死了,可以說斷了他們顧家的香火。
“是。”顧十八娘坐正身子,點頭道。
一個原本該死的人娶妻生子,這才算是真正的改變了命運!
“到時你幫娘看看。”曹氏笑道,想到兒子的婚姻大事,麵上不由激動。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著說聲好。
正說笑著,馬車猛的一停,街道上比往日喧嘩了許多,透過車簾子隱隱還有哭聲傳來。
“夫人,前麵路堵了。”車夫說道。
這還沒進臘月街上怎麼會那麼多人,母女二人打起車簾看去,見前麵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群情激動。
“怎麼了?”曹氏問道。
話音才落就見更多人湧了過去,口中紛紛喊道葉將軍死了葉將軍死了。
葉將軍……
還是死了,顧十八娘抬頭看看天,天色陰沉,一如前世消息傳到建康那時。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奸臣當道!奸臣當道!”
哭聲喊聲震天,而這時一隊隊衙役官兵也湧了過來,想要驅散人群,場麵一時混亂起來。
“繞路吧。”顧十八娘放下簾子。
“葉將軍……你爹爹說過是個很好的官,怎麼會謀反?”曹氏見不得的生殺之事,麵色微白,一麵喃喃念佛。
“他沒謀反……”顧十八娘低聲道。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曹氏掩住嘴,帶著驚恐的眼神衝她搖頭。
這是朝廷的判決,這是皇帝的金口。
顧十八娘明白,不再說話,消息似乎傳遍了建康城,走到哪裏都見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也有神情激動大聲說話的,但說了沒兩三句,就會被人遠遠的躲開,或者被家人拉走。
繞了了一圈回到家門口,剛拐進巷子口,就見四五個青衣小廝陰陽怪氣的喊著什麼逆賊處決,蒼天有眼之類的話,扯著一串炮竹從自己家門前跑過,轉個頭又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