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從黑暗中響起一聲清麗的琴聲,石破天驚,眾人為之一震,從剛才的迷茫中猛地清醒過來。
宇文燕的塤聲在突起的琴聲裏亂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控製住了,他的眼裏出現疑惑的神情。
琴聲又響了一下,這回宇文燕已有準備,沒有慌亂,繼續沿著原來的曲調吹奏下去。琴聲響了兩下之後就不響了。
陸乘在黑暗中大叫:“什麼人?”
呂不空吃了一驚,剛才,那兩聲琴聲響起時自己突覺得胸口一熱,似有人在胸前輕輕拍了一掌,想來對方是以真氣灌注琴聲之中。
他的目的何在?他又是準?
從陸乘的叫聲裏可以知道,他不是天道教的。
那麼在這荒郊野外突然出現,而且是出現在天道教眼皮底下,難道他也一直尾隨著我們?
而不管是天道教還是我們,竟都沒有察覺,能做到這點的,絕非泛泛之輩,其膽略功力,令人感歎。
呂不空支棱著雙耳,仔細聆聽,靜待事情的發展。
操琴者現在已到了不遠的地方,信手曼撥,琴聲錚錚琮琮地響起來,清麗瀟灑,如同山泉叮叮咚咚在月光下,穿過鬆影和長滿青苔的岩石。
琴聲交融在宇文燕的塤聲裏,一高一低,一個悲怨淒冷、怫鬱慷慨,一個輕吟曼語,淡雅自樂。
呂不空感覺到自己體內,似有兩股真氣在爭鬥搏擊,一陰一陽,或升或降。再看宇文燕,這時臉色凝重,神情專注。
陸乘在黑暗中尋找著操琴人,口裏不停地罵著,罵的卻是剛才餘若水罵過的話:“有種就出來,躲在黑暗裏裝神弄鬼,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顯然操琴者正和他捉迷藏,令人驚奇的是,操琴者的琴聲在移動中,居然絲毫不亂,總是保持著先前舒緩自然的節奏。
而琴聲,居然就宛如從同一個地方傳來。
塤聲淒冷,侵人心脾,琴聲清脆,暖人肝腑。
初時兩種樂聲各自為調,一徐一疾,一清一濁。像兩個人正在秉燭手談,言笑之間,誰也不甘落後。
四五段後,琴聲漸漸融消在塤聲裏麵,應和著低語著,就象一個朋友,側耳聆聽,感歎於另一個朋友向他傾訴衷腸。
琴聲在這應和和感歎裏愈轉愈高,就象聽完友人的傾訴,用語言勸慰著他。塤聲在琴聲裏曼衍悠柔,愈轉愈低,無力地為自己申辯著。
琴塤相應,此唱彼和,宇文燕的臉色漸漸出現紅暈,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眾人在琴聲裏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飄飄蕩蕩,如隨長風浮沉於雲霞之際,久而久之,身心俱忘,如醉如癡。
就連陸乘金鳳和天道教徒,此刻好像也被樂聲打動,悄無聲息。
塤聲從憂怨淒苦,曼衍成野鶴舒翼而舞,和琴聲問來答往,磊落相錯。琴聲真切,其響悠柔,似在勸道:“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琴塤應答,互訴渴慕,音調雅趣,意境高遠。
眾人感到體內熱血酣暢,真氣充沛,猗猗靡靡,恍兮惚兮。
不知不覺,琴塤俱息,眾人惘無所知。此時,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
宇文燕放下唇際的陶塤,呆呆地坐著。
淚水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呆呆地坐著,仿佛等待著什麼,又仿佛剛從一個美夢中醒轉,惘然不知其所在。
宇文燕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身子搖晃著,目光呆滯地看著剛才琴聲傳來的地方。那裏黑暗,寂靜,隻有風刮過荒野的細微聲響。
操琴人也仍坐在那裏,呆呆地望著火堆旁的身影,手指停留在琴弦上遲遲沒有拿開。
過了許久,手指下的一根弦“錚”地繃斷。宇文燕渾身一震,一股鮮血噴湧而出,人就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