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煙繚繞中,陶氏無限虔誠地跪伏在佛像前,口裏念念有詞。林謹容跪在不遠處的蒲團上,安靜地看著金光燦燦,含笑俯看眾生的佛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既然讓她重新回到了這世上,那就請一定讓她活下去。
良久,陶氏停住,伸手給林謹容,林謹容忙起身扶她起來,陶氏痛苦地皺起眉毛:“老了,不過是跪這麼一會兒功夫,腿腳就都麻了。”
林謹容就笑:“祖母和兩位伯母年紀都比您大,所以她們跪拜不起。”
陶氏輕輕一歎:“是因為她們此刻沒有我這般急切的念想。倘若她們有所求,你看她們能不能跪!”與她和林謹容不同,林老太等人不過是在佛像前意思意思,就往後頭去看溫泉,看古碑,歇息喝茶去了,真正是出來遊春看花的。
一旁的老尼姑智平煞有其事地道:“太太,您的虔誠和所求佛祖都能聽到。”
一個穿著灰布僧衣僧鞋,卻還留著長發的年輕女子走進來,雙手合什行禮:“師叔,老太太她們歇息夠了,要去後山看花兒,師父讓我來請二位女施主。”
這女子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頸背微駝,肌膚微黑,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神情中總帶著那麼一點淒苦。林謹容上次來的時候還沒見著,不由多看了兩眼。那女子感覺到她的目光,輕輕淺淺地一笑,默然進去收拾大殿。
陶氏便問陪在一旁的智平:“這是你們新收的弟子?因何出家?”
智平忙念了聲佛,低聲道:“三太太,她姓何,這也是個可憐人。家裏窮,做針線活兒供著兄長娶了親,自己卻嫁不出去,還得沒日沒夜地做活兒養家,老母沒了,和哥嫂吵了架,一時想不開,連夜跑來要出家,家裏也不來尋。我和師姐覺著她可憐,也不是真心萬念俱灰,不忍她青燈古佛清苦一輩子,便不許她落發。我們是出了紅塵的人,不好操勞這些事,太太心善,若是有那不貪妝奩的,促成了也是功德一件。”
陶氏歎道:“世風日下,不貪妝奩的又有多少?那娶不著妻的窮漢又少了麼?可也沒聽說誰家為了嫁女兒就不要聘財的。”
智平就失望地幹笑了一聲。
林謹容回頭去瞧,隻見那何姓女子佝僂的背越發佝僂,漸漸的和她印象中的另一個影子重合在一起——那一年她在江神廟時,廟祝的養女錦姑也是這樣的遭遇。那時錦姑待她極好,她曾許下諾言,有朝一日脫了困,便要資助錦姑尋一門好親……林謹容垂著眼在陶氏耳邊低聲道:“娘,今日咱們來禮佛,正好遇著了,興許是佛祖的意思也不定,幫她一把,可不比買香燭紙錢更有意思?也是積德。”幫活人不是更有意思麼?
陶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輕輕歎了口氣:“罷了……煩勞師太遞個信出去,若有人願娶她,我送她三十貫的妝奩。”
智平頓時喜出望外,高聲宣佛,連讚陶氏心善,又說這何氏女命好,要讓那女子出來同陶氏行禮道謝。
陶氏止住了:“何必多此一舉,不是圖她謝我,既然遇上了,也是緣分。”
智平猜著大概和林謹容低聲說那幾句話有關,真心道:“太太和姑娘都是好人。”
陶氏歎道:“想做好人也得有家底。”
智平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有家底也要舍得。”
林謹容沉聲道:“這樣的人很多吧?”
智平看了陶氏一眼,見陶氏沒有阻止自己細說的意思,就歎道:“四姑娘日常金尊玉貴的,不知這世間的疾苦。窮人家的女兒,生來若是不被溺亡,或是遺棄,僥幸長大,也有許多貧不能嫁,或是老死幽居,或是給人做妾侍奴婢,或是流落市井,或是入身道觀尼庵。府上收留的那位有福的留姑娘,可不也是這樣的?世間苦啊!所以這一世要修好,下一世才有福報。”
龔媽媽見林謹容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笑罵智平:“你這老尼姑,句句都不忘你的本行!”
智平也就識趣地不再提此類話題,笑嘻嘻地引了陶氏和林謹容去尋林老太等人。
後山風光雖好,但林老太等人又豈是那起能爬山涉水的人?不過是順著小徑意思意思地走了一段,立著看了一會子山水,使人去摘了幾枝桃花也就罷了,自回莊子裏吃喝玩樂,專等領了林慎之去拜訪諸先生的林老太爺等人回來不提。
初來新鮮,但時間一長,林老太等人就覺著陶氏這莊子太窄了,有許多不便之處,少不得想早些回家,左等右等不見林老太爺等人回來,便叫鐵槐家的去問:“從這裏去諸先生府上來回要多少時辰?”
鐵槐家的賠笑道:“算起來早夠幾個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