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名義上以封地賜予外國公子的湯沐邑製度由來已久,田葭自己在夜邑都有一處,她知道長安君在趙國已經有不少田宅,對那點賦稅倒真不一定在意,但這是長安君重於齊的標誌,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從一個刀架在脖子上的質子搖身一變,得到了所有人的重視。
朝堂上自不必,長安君現在成了齊趙交好的標誌,滿朝的卿大夫都在向他送禮結交,之前一度敵對的公羊家,竟也與其化敵為友了。
而稷下學宮內,長安君的理論和他贈送的黑板粉筆一樣風靡,有了陰陽家和儒家的失敗在前,九流十家都不得不開始正視那些駭人聽聞的理念,或試圖反駁,或嚐試將其納入自己的論著裏。
更別墨家受到長安君影響,也不搞名實之辯了,改為”實踐驗證真理“,墨家年輕弟子們開始沒日沒夜地做各種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的試驗,隻為了證實《墨經》上記載的東西,據他們中有個狷狂之輩為了證明”浮力公式”,竟當眾跳進大木桶裏,將自己淹成了落湯雞。
而今日,便是齊王在城西舉行祭祀,與平原君歃血為盟的日子,齊王自然是執牛耳者,長安君也被特許一同歃血,以表彰他為兩國親善做的貢獻。
臨淄城但凡有身份實權的卿大夫,都去見證這一幕,安平君田單和其子也不例外,唯獨田葭卻被關在了府邸裏,一個人對著機杼悶悶不樂。
雖然對那場盛會有些好奇,但這也並不是田葭走神的原因……
她之所以會失神,是因為歃血為盟後,便是長安君的歸國之期!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默默念著這首詩,大致能描繪出自己此刻的心情,田葭心裏百味雜陳,她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名為情愛的深淵裏難以自拔。雖然知道作為質子的他,終究是要歸國的,但終於到了這麼一,還是有些難以割舍。
她畢竟是將門之女,隱忍堅強,便勸自己道:”或許他回邯鄲後,臨淄街巷的流言蜚語便能平息一些,安平君府也能過回尋常日子……“
但這僅存的一點寬慰,卻被入夜後父親的到來打破了。
月色燈光下,田單已經沒了當初為大將軍驅逐燕人的風采,而是滿麵皺紋,眉毛擰到了一起,欲言又止。
“父親出了何事?“田葭看出父親的憂愁。
“今日歃血前,大王問了我一件事。”田單沉吟半響,還是了出來。
“大王問我,是願意繼續做將軍領兵,為太子伐燕保駕;亦或是入趙為相,為齊趙溝通聲息?”
“大王這是何意?”田葭聽齊王竟然以此事詢問,不由大驚,以齊王對父親的猜疑,這並非谘詢,而是試探啊!若是錯,恐怕就要萬劫不複了!
萬幸,田單答對了。
“我答,願為太子保駕。”
田葭拍著胸口鬆了口氣,誰料田單卻苦笑道:“於是大王稱讚我是齊國的忠臣,於是在歃血後宣布,以我為使者,護送長安君回邯鄲,並留在趙國,擔任趙國相邦……”
田單歎了口氣:“齊趙換相,家眷不可隨行,葭,家中諸事,還有汝阿弟,便要拜托你了!”
……
”齊王這是先驗證父親的忠心,再授予重任啊……“
夜深了,田葭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眠。
”不,不對,這根本不是重任,而是將父親趕走。因為齊王料定此戰,齊趙必勝,若父親為將,齊人最後還是會將功績歸於父親。反之,父親出任趙相,既能盡忠竭力為齊國牟利,又能讓督戰監軍的太子獨領功勞。“
想通了一切後,田葭不由咬牙切齒,對田齊王室生出了一絲由來已久的憤恨來。
”越王勾踐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而我們的大王,卻在烹狗、藏弓前,還要榨幹最後一分價值才甘心啊……“
田葭為父親感到不值,也為父親離開後,自己在臨淄的日子感到惶恐……
父親、戀人相繼離開,隻剩下她一個人在臨淄應付這一切,田葭頓時感到一種孤獨的無力感。
未來如此不測,她開始懷念過往了,若是可能,回到那一夜,在刺客的尋覓追殺下,二人攜手在月下狂奔的也不錯啊。
這時候,卻聽到外麵一陣劇烈狗吠,以及侍從家兵的低沉呼喊,田葭連忙翻身掌燈,問從外間進門的侍女道:”出了何事?“
侍女同樣睡眼惺忪,有些驚慌,急忙下拜道:“君女,有人從質子府翻牆過來,被狗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