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蕭子墨依舊忘不了邀月樓中那個長發飄逸,綠衫輕盈的撫琴女子。她有著修長纖細的手指,輕撫於泠泠七弦之上,清冷古調飄逸而出,讓那細如冰絲的琴弦仿佛有了生命。
那一年,他十八歲。距離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征還有整整一個月。那時的他還未曾上過戰場,未曾立下戰功,他還隻是京城名門望族“蕭公子”,而不是受萬人敬仰的“蕭將軍”。
那一年,承歡十六歲,卻已憑借出眾的外貌和一手精湛的琴藝而成為了青花樓中的頭牌花旦。
在邀月樓的貴賓包廂內,隻有他們二人。她彈著古琴,絲絲音符如流水般傾瀉而出,時而空靈,時而蒼涼。
他喝著酒,聽著琴,卻一言不發。
驀地,琴聲停了,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靜。
蕭子墨抬起了頭,那一雙令無數少女為之沉醉的鳳眸依舊清冷,輕抿的薄唇更加突顯了他立體而深刻的側顏輪廓。風流俊逸的蕭公子,在青花樓頭牌花旦承歡的房中,似乎該有一場風月韻事在此發生。
然而那一夜,卻從始至終無關風月。
蕭子墨望著她,放下了手中的酒,唇角微微勾起,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卻帶著幾分慵懶:“你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承歡作為青花樓中的頭牌,也是風月場中有經驗的人,自然知道麵對什麼樣的人該說什麼樣的話。此時麵對世代為將的蕭家公子,便嫵媚一笑,道:“公子即將首次出征,自然是希望能夠不負家族和天下眾望,縱橫沙場,建功立業。”
蕭子墨睫毛輕垂,看不出眼底的情緒,隻是淡淡道:“這樣的話自然誰都會說,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承歡又是嫵媚一笑,唇紅齒白,嘴巴也是極甜:“承歡也希望公子能早日立下戰功,成為統領三軍的大將軍。”
蕭子墨鳳眸一挑,目光幽深似水:“哦?你真的這麼想?”
承歡垂下眼簾,“難道公子想聽的,不是這些麼?”
蕭子墨道:“我已說了,這番話我早已聽得麻木,今日我偏不想聽這些取悅的話,我隻想聽聽你究竟是如何想。”
這些話本不該問青樓女子,人皆言商女不知亡國恨,又怎會有青樓女子關心國家大事。
可是他卻分明在她的琴聲中,捕捉到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情感。這不似一個普通青樓女子的琴聲中會出現的情感。
所以自那時起,他便開始察覺到了她的與眾不同。
承歡緩緩抬起了頭。
“公子當真想聽?”承歡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但說無妨。”他靠在躺椅上,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睫毛輕垂。
承歡卻笑了,那笑容中卻帶著一絲蒼涼。
“若無戰場,何來戰功?若無戰功,何來盛名?”
他突然睜開了眼。
唇角勾起,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充滿魅力:“說下去。”
“若逢太平盛世,沒有戰火,沒有硝煙,又怎有將軍的立功之地?!誰若能得功成名就,便意味著這天下已不太平。”承歡說著,目光晶瑩似有淚珠,“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