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瞳番外 雪落(1 / 3)

崇封二十一年的冬天,寒瞳離開了京城。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雪,他身著一襲白衣,仿佛融進了身後寂寥的雪色。

他沒有回天山,也沒有回西北。相反,他去了江南水鄉的一個小鎮,那裏的冬天不會有覆蓋房簷和樹梢的落雪,偶爾有,也隻是在夜色裏輕飄飄飛舞著的小小雪花,如同塵埃般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和融化。

那是雪蓮嫁給蕭子墨的第二年。

寒瞳在江南安定下來,他望著窗外,心想,也許總有一天,他的感情,也會像這些細細的雪一樣,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流走。

他會在每天清晨沿著街道邊的柳樹一直走,走的時候就數著柳樹的個數,一直數到這條路的盡頭。盡頭處是一條小河,這裏的人們管這條河叫清水河,因為這條河中沒有水藻和遊魚,隻有冰冷的流水來了又去,流淌不息。

每到這時他就會停下,然後沿著原路折返回去。他從來不會向著清水河的上遊繼續走,因為他覺得這是一條寂寞的河,而它和他一樣,不願有人打擾他的寂寞。

後來他想,也許是人老了,所以才會想這些東西吧。

直到那一天,在清水河邊,他撿到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

她不過七八歲的樣子,衣服破破爛爛,臉上也是灰撲撲的,看起來和街上的那些叫花子並無不同。若有,也不過隻是她更小一些罷了。

可寒瞳注意到她卻不是因為這個。

他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明亮的眼睛,即使這雙眼睛的主人全身都髒兮兮,可那雙眼睛依舊清亮如水,好似初生的嬰兒。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半響之後,她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終究還隻是個孩子,見到生人,總會有些不自然。

不知是在什麼驅使下,他走近了她,問道:“你……是孤兒?”

他的聲音溫和動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女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她點點頭,扁起了小嘴。

後來,他將她領回了家。他給她打水洗澡,給她換了幹淨的衣服。他領她去布莊的時候,布莊的老板以為她是他的女兒,他聽過以後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後來,她也就叫她爹爹。

他沿著柳樹一路走到清水河岸,她就默默跟在他身後,軟軟的小手牽著他的大手。有時她走不動了,他就會感覺到牽著自己的小手在輕輕搖著,那是她在說:“爹爹,我想回去了。”

他就笑著握緊了她的小手,“落兒想回去,那我們就回去。”

他總是這麼溫和。

江南很少下雪,每次下雪的時候,他都會一直坐在書房的軒窗前看著窗外飛舞的雪花,有時一坐就是一天。隻有在這個時候,他從來不許她打擾。有時會有雪花飄進屋子,他就伸手接住它,可是就隻一個瞬間,它就融化成了一滴水,像一滴眼淚淌進掌心。

他歎息一聲,除了掌中隱隱的一絲涼意,他什麼都捕捉不到。

不下雪的冬天,他常常會想起天山,想起那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雪,和天山宮殿屋簷上的一片銀白,還有蒼翠的雲杉和塔鬆,在寒冷的天山之巔永不凋零。

當然,還有那一片銀白中的一點紅,曾經那輕盈的紅色衣衫被風吹起時的樣子,像融化後的雪水一般注入了他的內心。

落兒躲在門口,偷偷地瞅著他。他的眼睛似在窗外,又似早已飄向了遙遠的天涯盡頭。那是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是他心底最牽掛的地方。

秋去春來,落兒十歲了,他們已經一起生活了三年。這一天,他對落兒說:“落兒就快成為大姑娘了,以後,你要自己洗澡、自己睡覺,不能再依賴爹爹了,聽到了嗎?”

落兒點點頭。

寒瞳撫摸著她的頭,“落兒乖。”

這天晚上,寒瞳熄了蠟燭,和衣躺下。許是歇息早了的緣故,這晚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竟一直無法入眠。後半夜終於隱有困意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房門突然開了,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溜了進來。

他剛想起身,就感覺到一個小身子爬上了他的床,鑽進了他的被窩。他感覺到胳肢窩有些癢,一掀開被子,果然就是這個小家夥,亮晶晶的眼睛瞅著他,可憐巴巴的,一副“爹爹你不要趕我走”的模樣。

他歎了一口氣,還是心軟了,把她摟進了懷裏。小丫頭習慣了每天晚上和他一起睡,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之說,即使他是她爹爹,這樣也是不合適的。

這些話他經常告訴她,她卻從來不放在心上。

就這樣,落兒又在他床上賴了大半年。他讓她回自己的房間睡,半夜又會有一個小東西趁著夜色溜進他的房間,出現在他的被窩裏。他視她如己出,也不舍得責備,拿她無可奈何,便隻能由著她的性子。

終於,在落兒十一歲的時候,他嚴肅了起來:“落兒,以後不要在晚上進我的房間了。”

落兒知道他這次是認真了,便咬緊了唇,點點頭。

之後,落兒就再也沒有進來過。

又過了兩年,落兒十三歲,豆蔻年華,出落得愈發動人。有一天晚上,她手中拿著一隻素箋,讀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爹爹,是什麼意思啊?”

她明知故問。寒瞳教過她讀書寫字,這樣的詩句,她又怎會不懂。

那是鄰家的少年,寫給他傾慕的姑娘。

寒瞳笑了笑,“哪個少年寫給你的?”

“不記得了。”落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爹爹,他們真討厭,老是纏著我,送我詩箋,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

寒瞳伸手撫摸她的頭,“小落兒長大了。”

落兒心想,她才不要長大。因為她感覺到了,長大,意味著爹爹的疏遠。

布莊的老板換了新人。這一次他帶她去布莊的時候,新的老板見寒瞳牽著落兒的手進來,笑眯眯地問道:“客官,來給您的妹妹做衣服麼?”

妹妹?

他們現在看上去已經像是兄妹了。

落兒一天一天長大,可是寒瞳卻不會變老。他還是如初見那般,年輕,俊美,好像白衣的仙人落入了凡間。

當他給她講起天山的時候,她就會想,也許,隻有清冷的天山才配得上他這般出塵的氣質吧。

隻是他從來不會告訴她,他當初為何離開天山。他不說,她也就不再問。

寒瞳聽布莊老板這麼稱呼他們,先是微微一怔,接著,淡然一笑,“我是他爹爹,這是我的女兒。”

老板聞言一愣,這麼年輕的爹爹?接著便想到,也許,她是他的養女。

後來也就不再多問,隻是默默給落兒拿出了最好的布料,讓她挑選。最後,落兒挑選了一條紅色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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