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鳳凰山,仙女峰。晴空萬裏碧如洗,幾縷悠雲被早晨的陽光度上一層淡紅。高聳入雲的仙女峰頂上,山間氤氳了一夜將散未散的雲霧縈繞著,峰頂的鬱鬱蔥蔥時隱時現。青石道上,一行二十來人,往那鳳凰山巔徐徐而行。一名高頭大馬將領模樣的壯年男子領著四名身披鎧甲、腰佩大刀的士兵在前麵引路;中間八名轎夫抬著二頂軟轎,軟轎一前一後,各有一名丫環挎著籃子隨侍在側;再來是六名執長槍的士兵斷後。
繞過一個山彎,前邊夾道幾株桃花為滿山青翠妝上幾點紅,鳥兒的歡呼在空曠的山穀中顯得特別清脆明亮。這時,後麵的軟轎上,錦簾一角被輕輕的掀起,轎內少女悄悄探出半個頭來,隔著錦簾眺望前方如穿著綠色衣裳的少女般亭亭玉的仙女峰。感受著混著青草花香氣息的風兒吹拂過臉頰的愜意,少女不覺吟道:“遠山過雨含煙翠,嫣紅一點報春來!”
“啊?小姐,你怎麼拉起簾子了?”隨侍在側的丫環一見轎簾被掀開,立即近前低呼道,左右看了看,伸手欲幫她攏上簾角,“快些把簾子拉上吧,可別給外人看去了才好,老爺有囑咐過的!”
少女沒有依言放下錦簾,反而凝望著滿山遍野深深淺淺的綠,目光膠著在前方桃花枝間飛舞嬉戲的彩蝶身上。“菊兒,你看這初春的仙女峰景色,是不是比京城的亭台樓閣更加引人入勝?”
名喚菊兒的侍女聽了小姐這麼說,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前頭群峰連綿起伏,新綠帶露,其間點綴著姹紫嫣紅,蜂飛蝶舞,一派萬物歡欣的新春美景。一時也忘了要幫小姐攏上簾子的動作,神迷地點頭說道:“我覺得,這裏的景色,就是跟京城裏看的感覺不一樣。”
想了想,又說:“大概這就是仙山的不同之處!是不是,小姐?”她在京城時,就聽年長的嬤嬤說過,鳳凰山有座仙女峰,峰頂住著一位得道的仙人!她想,就是因為有了神仙的指引,峰上的天福寺香火才會如此旺。
少女聽了,在簾內搖了搖頭。“跟仙人無關,這裏的美,在於它的渾然天成,不染一絲人間媚俗!”
菊兒眼見少女神采飛揚,下意識的問:“小姐很喜歡這裏?”
話音方落,前麵的軟轎也在這時停了下來,隨侍在側的綠衫丫環傾身在轎前,然後點了點頭,回過身來向菊兒這邊走來。菊兒一見,忙噤聲,偷偷看了轎內的小姐一眼。
綠衫丫環緩步來到跟前,菊兒忙迎上她:“青青姐……”
名喚青青的女子,看了菊兒一眼,沒說什麼,轉而看向簾內的少女。恭聲道:“小姐,夫人說天福寺就到了,為免讓行人不小心窺及小姐真容,請您拉上簾子!”
簾內少女一聽,新月黛眉攏了一下,複又舒展開,這才對青青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服侍夫人吧!”然後刺繡精致的錦簾垂下,隔斷了青青和菊兒的目光。
“好了,我過去了,菊兒你要小心侍候小姐!”
“知道了,青青姐!”菊兒忙點頭,看著青青緩步回到前方的轎旁。
聽得青青一聲吩咐“起轎!”八名轎夫又抬起軟轎,繼續前行。不一會,綠樹掩映著的天福寺已然在望。
忽然,菊兒聽得主子在轎中低聲道:“菊兒,前麵就是天福寺了吧?”
菊兒應道:“是的,小姐,我們很快就到了。”
“你去跟夫人說說,讓夫人先行進寺禮佛,我想在這兒稍息片刻。”
“小姐,夫人會同意嗎?”菊兒靠近轎簾,低聲問。
轎內沉默了一陣,菊兒才聽得主子說:“這裏已是佛門淨地,料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你就跟夫人說我隻呆著片刻,決不流連!”
“是,小姐!”菊兒點頭,快步跟上前麵的軟轎,在青青耳邊嘀咕了幾句,再讓青青去跟夫人說明緣由。青青猶豫了一下,才點頭。“我試試吧”
“什麼事啊?”宗政夫人在轎內聽得丫環們在交頭接耳,遂問道。
“回夫人。小姐讓奴婢轉達,小姐請您先行入寺禮佛,她要在此稍作休息再進寺。”青青說到此頓了頓,等了一會,不見主子回應,菊兒又在向她擠眉弄眼,才又道:“不知夫人允否?”
沉吟了一聲,宗政夫人道:“罷了,此處已是天福寺佛門聖地,就讓衛嚴帶幾名侍衛候著,菊兒,別讓小姐逗留久,知道嗎!”
“是,夫人!小姐說了決不流連!”
嗯了一聲,宗政夫人打發轎夫繼續前行,後麵隻跟了四名佩大刀的護衛。宗政府侍衛統領衛嚴則領著餘下六名侍衛在山道邊上停了下來。
四名轎夫放下軟轎,菊兒傾身上前為主子掀起轎簾。隨著錦簾的掀開,一名身穿月白廣袖長裙的妙齡少女步下軟轎。一頭黑緞般的及腰黑發一半盤成髻,簡單的別著一枝玉色純淨的鳳紋白玉簪,一半用一根淡黃絲帶隨意的紮著垂在腦後,身上再無多餘金鈿妝點,卻自有一股飄逸靈秀。雖然早見過自家小姐的美,但乍然一見,她身後的六名侍衛四名轎夫包括侍衛統領衛嚴,仍然被楚楚美顏懾得呆滯了片刻。
宗政無瑕在菊兒的扶持下,雙足方著地,立即趨前幾步,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喜道:“仙女峰,果然名不虛傳!”
“如黛群山,含煙翠竹,雖是初春,早有奇花異草迎春而來了!”麵對群山深穀,心裏恨不得能放聲高呼心中的愜意,然而最後逸出唇畔的卻是她的低喃:“隱居於此,伴與晨鍾暮鼓,一定是人生一大樂事!”
菊兒點點頭,也學著小姐向遠處眺望。“那菊兒就陪小姐在此,伴與晨鍾暮鼓!”心裏卻想,這話若被別人聽了去,定要以為小姐想出家哩!其實很少人知道,小姐雖然平時愛看佛經,但絕對沒有看破紅塵的瘋狂念頭。她隻是……喜歡安靜,不喜幹擾罷了!
“好菊兒!”回首,宗政無瑕朝身邊的菊兒盈然一笑,那是發自內心的一種愉悅,自晶瑩雙瞳逸出,洋溢於臉上。
雖是同為女兒身,但菊兒仍是被自家小姐的笑容迷到了,不禁再一次在心內暗歎,天底下怎麼會有像小姐這樣的美人呢!菊兒不禁想起以往見過小姐的人,沒有一個不讚歎她有“傾城之貌,傾國之姿”的。
但,“傾國傾城”這四個字在京城丞相府裏,可是被勒令禁止的,下人們都被告誡不可提及此詞。小時菊兒有些不明白,稱讚小姐美麗難道不好嗎?為什麼不讓人說?現在雖然長大了,且平時總聽小姐說:“美麗的容顏是人皆向往的,但當容貌美得可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就成了一種罪過!美不見得是什麼幸事!”可菊兒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美麗是一種罪過?
“菊兒?在發什麼呆?”宗政無瑕隨手折了一枝桃花在手中把玩,見身旁的菊兒正望著自已出神,喚了數聲仍沒反應,忍不住用花枝拔弄俏丫環的臉頰。
桃枝上冰涼的露珠一沾上頰,俏婢立即回過神來,一見在眼前搖晃的帶露桃花以及主子臉上的調皮,嗔道:“小姐,你又捉弄人家啦!”
聞言,宗政無瑕笑得更開心。“鮮花配美人,我這是讚你美麗無雙,人比花嬌呢!”
“菊兒說不過小姐,捉弄人還有理了!”菊兒鼓著腮幫子,知道小姐心情一好,就喜歡戲謔她們這些貼身丫環,不過,她還是因為看到小姐開心而開心。
感覺山風泌涼,遂把手上的披風硬是披到宗政無瑕身上,“快些披上披風,現在天氣雖然開始變暖,這山上寒氣還是很重,千萬不要著涼了!”
不料宗政無瑕卻笑著說:“能欣賞到如此美景,就算著涼也值得!”嘴裏這麼說,但她還是任憑菊兒幫她披上披風,目光卻膠著在桃枝間一雙嬉戲的小鳥身上。
菊兒好奇的問:“小姐在看什麼?”
“在品味它們的快樂!”宗政無瑕笑答道,菊兒聽得一臉茫然,她卻緩緩步上青石道邊一塊淩空突出的大岩石。雖然早已明白夠不上高高的枝丫,但她仍是伸手向嬉戲的鳥兒。
“小姐,小心啊!”菊兒看得心驚膽顫。那塊石頭,淩空突起在山壁上,下麵是深不見底的山澗,要是小姐一個不小心……她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識的回頭看向衛嚴。隻見衛嚴和六名侍衛也緊盯著這邊,四名轎夫更是一臉緊張。眾人皆噤聲,生怕驚動了小主子,要是她一不小心踏錯,後果就不堪設想。
宗政無瑕對此卻渾然未覺,反而張開了雙臂,向巨岩邊緣又踏進一步,陶醉於山風吹拂中一種前所未有、無拘無束的自在。菊兒一顆心差點就要跳出胸口了。哪知主子卻突然天外飛來一句:“乘風而去,不知是怎生心情?”
菊兒此時急得隻差沒昏死過去了,一顆心全吊在半空下不來,哪還有心思去體會“乘風”的心情?
“賽神仙咯!還會有什麼?”風中,一個似遠還近的聲音回答了她。
“誰?”菊兒警覺起來,立即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衛嚴更是眼中銳芒一閃,暗自掃視四周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卻見周圍一條青石山道伸向天福寺,花草樹木始發新芽,還不足以濃密到可以藏人。“何方高人,還請現身!”
宗政無瑕回頭,訝然的望向山崖頂上,隻見那裏有一看不清麵目的男子隨意坐在崖邊的草叢中。由於青石山道隻有容二駕馬車並駕的寬度,加上崖高數丈崖壁陡峭幾成垂直,若不是自己站在這淩空突起的巨石上,原也是看不到那人。
這條青石山道是從山下直接前往天福寺後殿的必經小路,一麵臨著深淵,一麵倚著山崖石壁。此時那名男子就坐在那山崖之頂,目光越過山道落在宗政無瑕身上,而她則在臨淵巨岩之上仰望高崖,亭亭玉立,月白衣裙在風中揚起,宛若嫡仙下凡。男子眼中驚豔久久不去,然而底下的無瑕卻未能窺見其表情。
男子對於她的反應感到奇怪,照理說,深山老林突然出現來曆不明的男子,身為深閨嬌女的她多少應該會有一些驚慌吧?然而這名看起來應該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卻一臉淡定的站在那塊危石上,連看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不驚不慌,波瀾不興,似是斷定了他對她沒有惡意。這可有趣了!
宗政無瑕知道崖上的男子在看她,眼見他坐在那麼危險的地方還一派悠閑,很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距離太遠方位又不佳,隻得作罷。不再辛苦的抬頭看他,她收回目光,轉而投向路旁的幾株桃花,淡淡的問:“君非仙人,何能知道會賽過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