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無瑕踩著夜色來到淩水軒外,便見西院的卓先生等人出現在淩水軒的月洞門前,眾人見她,匆匆施了一禮。她頷首,問道:“王爺還在書房麼?”
卓先生點頭,說道:“蕭擎將軍來訪!”又道,“我等尚有要事,先行告辭了!”說罷便當先離去,後麵數人也緊跟。
蕭擎,金碧王朝三路皇軍之一焰火營主將,此次宗政無瑕請兵,帶兵來京的便是蕭擎。彼時情急,宗政無瑕孤注一擲血書請兵,心中免不了忐忑。此人看過血書,卻是二話不說,當即下令派五百先遣隊連夜隨白先生秘密入京,自己則帶領精兵隨後而至。
宗政無瑕與卓先生一眾擦身而過,走上淩水軒的曲徑回廊,不經意抬眼的瞬間,看到漢白玉圍欄上坐著的清冷身影。
這冷漠的少年,自從龍天澈昏迷,一直默默的守著在他身邊,片刻也未曾離開過。他不和任何人交往,也沒有人願意接近他,卻讓她感覺是最可靠的人。
夜影發現了她的目光,微一點頭算是招呼,黑色的身形在夜色中更顯冷漠孤傲。她也對他頷首示意,爾後轉過回廊,來到書房外,本欲瞻仰一下這位將軍的風采,隱隱聽見裏麵的談話聲。
“王爺,為什麼不幹脆借此時機一舉推翻,省得後患無窮!”
“不,舒氏不仁,我不能不義,非萬不得已時,絕不出兵!”
“那現下,王爺打算如何?丞相在京裏一手遮天,我等將士在外鞭長莫及!”燈火下,蕭擎追問,卻見對麵坐著的男子托腮輕笑,並不作答。
房外的宗政無瑕聽見屋內議論,立即轉身離開書房,經過夜影坐著的欄杆,環顧方圓,低聲對他說:“王爺議事,不宜旁人來去,請夜護衛多加留心!”
說罷便要越過他往外走,並不指望這冷漠的少年會回答一句。不料,才邁開一步,卻聽身後清冷的聲音道:“你不是旁人!”
因為她不是“旁人”,所以才沒有阻攔她嗎?夜色裏,清眸染上笑意,她轉回身歪著頭問:“那我是什麼人啊?”
回答她的隻有風輕拂過樹梢的聲音,她嘴一撇,說聲:“哎,真沒趣!”便自顧自走下回廊。
如果她此刻再轉身,一定可以發現夜影那張有如千年寒冰的臉上在看見她的俏皮後掛起的笑,笑意抵達眼眸,暖和了太過冰冷的眼神。
回廊下靜候的逸菊和紫竹迎上來。“小姐,我們要回去了嗎?”
她點頭。今夜龍天澈怕是也沒什麼空理她了!
知道門外的人已經離開,龍天澈才接話,說:“丞相喜好玩弄權術,卻不失為一忠臣,跟他對著幹特別有趣,用不著勞帥動眾。若不是我昏迷太久,這次的事也不必急急把你召來!”
蕭擎這才收回投向門外的目光,“方才門外之人……”
“那是內子,蕭軍不用擔心!”
“竟是英王妃?”對於那素未謀麵的女子,當展開血跡斑斑的絹書時,那絹上重重的一筆一劃,已經讓蕭擎對寫信的人生出幾份向往。思極此,對龍天澈說道:“王爺人中之龍,又得此賢內助,本當君臨天下!”
“蕭軍,我說過我無意天下!”
“三路皇軍,原就是天子直轄,王爺若真無意,當初因何從先皇手中接掌虎符?如今三軍將士,皆以英王是瞻,王爺心中又作何想?”蕭擎的表情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王爺當年雄心萬丈,在三軍營地的豪情折服了所有將士,沒想到如今卻!哎!”這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對龍天澈說了!
龍天澈卻說:“我兩年前既已放棄,如今又何來反複!若是天下安定,治政有方,是誰當皇帝都一樣!”
這話倒讓蕭擎一時無話可駁,當今聖上雖非他所期望的君主,但也不是一無是處,隻是皇帝不是龍天澈,心裏總歸不是滋味。“王爺,那現下如何打算?城外駐軍已經引起百姓注意,為免不必要的恐慌,還請早做定奪!”
“這你放心,我已想好對策,明日我會去早朝,你今晚回營安排,明日也來!”
是夜,憐菊軒中燭影搖晃。主仆三人踏著夜色回到了憐菊軒,宗政無瑕換了身寢衣,卻無睡意,便讓丫頭們搬了琴到庭內寒香亭中。
“小姐好久沒彈琴了,今夜有耳福咯!”紫竹眉開眼笑,又是端熱茶又是端點心。
一看到這把“綠綺”古琴,宗政無瑕就不由想起太後大壽那日的情景,本想氣氣不可一世的龍天澈,卻意外的得到這把上古名琴,想來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她試了試音,纖手輕拔琴弦,遂將萬千思緒化作一曲琴音。
清音傾刻流瀉而出,回蕩於整個憐菊軒,低低的越過映菏池明淨如鏡的水麵。
紫竹和逸菊沉醉於迷人琴音之中,直到一曲終,這才回過神來。見主子望著天空,若有所思,紫竹噘起嘴:“小姐,天上連個星子兒也沒有,你看什麼呢?
逸菊連忙推了推她,要她別多嘴。
不以為忤的笑開,拂開心中紛擾,宗政無瑕定了定神,十指再度抹上琴弦,側頭問:“難得小姐今夜有興致,你們想聽什麼曲兒,報上曲名來!”
“都好,小姐彈什麼,我們就聽什麼,隻要是小姐彈的曲子都是天簌之音!”逸菊說。紫竹也附和的點頭,“就是說啊,小姐就是亂彈也比別人練了許久的曲子好聽!”
“巧言令色!”
“是小姐教得好!”兩名丫頭異口同聲。
搖搖頭,她既好氣又好笑,“你們兩個丫頭,別越來越沒規矩了!”
“我們哪敢啊,惹惱了小姐,王爺肯定要剝了我們的皮!”如此嘻哈著,紫竹想起今早……她和逸菊看著王爺在小姐房中出來,輕手輕腳掩門怕吵到屋中人的舉動,她們看得一清二楚!猶其,王爺在乍見到門外的她們時,對她們微微的一笑更讓她們驚奇不已。
若是以前,王爺幾時對她們兩笑過了?所以,她和逸菊一致認為,小姐的幸福就要來臨了!
“哦,本王看起竟凶殘到要剝別人的皮?”風中傳來戲謔的聲音。寒香亭內三人同時往亭外看。
這一看,本來嘻鬧著的紫竹和逸菊連忙噤聲,雙雙屈身行禮。“王爺萬福!”
“澈……”宗政無瑕自琴幾後站了起來,怔忡地望著龍天澈,晶瑩的淚珠毫無預警、不請自來,如斷線的珍珠掉落,頃刻沾濕了她的兩頰。
“我來了!”龍天澈步入寒香亭,將她抱了滿懷,“別哭,我的王妃這麼愛哭,一見我就哭成淚人兒了?”
“我就要哭!”此刻的宗政無瑕,臉上又是淚水又是喜悅,表情有些滑稽。“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一個多月了!我每天都在擔心你!”
“我知道!”他什麼都知道,“放心,以後不會了!”輕輕攬她在懷,沒有再說更多的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依進思念已久的胸膛,宗政無瑕的淚水掉得更凶。他昏迷這麼久來,她連一滴淚都沒有掉下,然而此刻,卻是無法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