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澈在建成門下中箭後被近身護衛夜影劫走之後,至今生死不明,連同夜影和王府總管劉洪一起消聲匿跡。多數人都認為英王已經故去,但也有少數人猜測他可能在某處療養,為他日卷土重來做準備。為了安撫民心,事變之後查抄王府的聖旨頒下之時,免去了王府女眷連誅之罪,所有丫環仆婦連同英王妃,側妃和侍妾皆發還原籍。

乾元事變之後,由於受過英王恩惠的人很多,種種善後之事煩多而艱巨,但最讓龍天浩為之頭疼的,是如何控製由虎符直接指揮的三路皇軍。

說到這裏,有必要闡明虎符和三路皇軍的關係。

前麵已經提過,虎符是金碧王朝兵權的最高指揮令符,擁有它就相當於擁有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帥印,但它卻比帥印更加有權威……曆代以來,帥印外放給即將出征的武將,但虎符向來執掌於最高當政者也即皇帝的手中,從不旁落。而隸屬於皇帝的精銳部隊……三路皇軍……隻認令不認人,大祖皇帝在三軍軍營前皆立有禦筆丹書的石碑:三路大軍見符而發,不見虎符聖旨猶可不聽。

明和皇帝時期,驍勇善戰的太宗明和帝帶著金碧王朝最精銳的三路大軍南征北討,開疆辟土,完成了統一大業。後來天下大定,四海升平,明和帝居安思危,重新征集年輕力強的士兵充實三路大軍,並選出部將中忠心耿耿且威望高佳的三位將軍分別領導並訓練這批新兵。明和三十二年初,明和帝帶著次子龍天澈參觀了時經五年才訓練完畢的三路大軍新兵閱兵儀式,而後當著三軍眾將之麵,將虎符交於他之手,此舉等同於在召告天下……龍天澈將是未來的帝王,三軍之帥!

對於龍天澈接掌虎符一事,三軍將領沒有一人持反對意見,三軍士兵皆舉矛慶賀高呼英王千歲。

當英王謀反伏誅於建成門下的消息傳到兵營,三路大軍集體默哀,三軍主將對前來報信的皇宮內監汪泉更是不理不睬,對接著前來安撫軍心的宰相宗政元也是恭敬而冷淡!三軍的態度很明顯……不見虎符,他們便各自為政,中央的調派他們將不予理睬。讓人傷腦筋的是,虎符隨著龍天澈的失蹤,已然像在人間蒸發!

好在,有明和帝時期的強大國力蔽蔭,金碧王朝邊關固守,短期內沒有調用三路大軍的必要,因而關於招安三軍之事龍天浩還可以和近臣從長計議。

午時時分,提早結束一天工作的宗政元從中書省乘轎回到相府,疲憊的走進毓蘭廳,一眼卻看見兒子宗政玨和管家範伯在廳內,看起來一臉憂心。

“爹!”宗政玨連忙起身。

範伯一見老爺回來,連忙迎上來:“老爺,您可回來了!”

宗政元問:“發生什麼事?”

宗政玉和範伯相視一眼,由宗政玨開口道:“爹,母親又犯病了,這次怎麼勸也靜不下來,也不肯讓大夫把脈!”

歎了口氣,宗政元道:“隨我去看看!”說罷連咳了幾聲。

“爹,您近來咳得厲害,一會讓大夫也給您開個方子調理調理吧!”母親自從乾元事變後便犯了糊塗病,爹親也比以前看起來蒼老了不少,這讓宗政玨憂心忡忡。

“爹老了,毛病自然就多!”宗政元擺了擺手要兒子別擔心,舉步走出毓蘭廳,往相府後院行去。

距離臥房不遠,就能聽到房裏傳來侍婢青青的聲音:“夫人,您別難過,青兒打聽過了,小姐在宮裏過得好好的呢!”

接著,房內傳來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宗政元推門而入,就見披頭散發的妻子趴在桌上,淚流滿麵。“夫人!”

王氏見他進來,猛的起身,抓住他衣袖。“老爺,我要見瑕兒!”

“要見瑕兒,就要先養好身子,你現在這副樣子,我怎麼能讓你進宮去看她?”宗政元扶住一臉急切的妻子,讓她重新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不,我現在就要見瑕兒!”王氏正要坐下又猛的起身,再次抓緊丈夫的衣袖,“你不是權傾朝野嗎?你快安排人把瑕兒帶出宮來,我要天天看到她!”

“夫人……”宗政元無力道,“我何嚐不想把她接來?”隻是,生平第一次,他無能為力了!

“你沒轍了是不?我就知道你已經沒轍了!”王氏淒然地笑出聲,“瑕兒,瑕兒,我可憐的瑕兒!娘真後悔把你生下來,讓你生在這樣的家庭,讓你有個這樣的父親!枉為一朝宰相,卻連自己的女兒也保不住!”

“夫人,你胡說些什麼!”

“娘……”

“哈哈!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王氏哭笑著,捂住嘴嗚咽,目光炯炯的望著宗政元,“我說錯了嗎?你也掌握不了現今的局勢不是嗎?你是不是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麼不選英王了?如果當初選了英王登基,我們現在就不會失去女兒了!你以為英王桀驁不訓遠不如康王來得好操控,現在你知道了吧?後悔莫及了吧?”

“夫人你瘋了!”宗政元被說得吹胡子瞪眼,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沒瘋!是你們瘋了,皇上瘋了,太後瘋了,你也瘋了!你們全都瘋了!”宗政夫人忽然望著窗外,陷入了回憶,“去年這個時候,瑕兒還在我懷裏撒嬌,說要陪在娘的身邊一輩子不嫁人,可是現在她一個人在深宮裏無依無靠,孤零零的承受著喪夫之痛,沒有一個人為她分憂!”

“娘放心,妹妹在宮裏有涵貴妃照顧著,又有爹在背後打點,不會無依無靠的!”宗政玨隻能這樣安慰著思女成疾的母親。

王氏甩開兒子要來扶她的手說:“你們根本不能體會到一個新婚不到一年的女人在一天之內看著自己家破人亡的心情!你們這些所謂朝廷命官,隻知道一味的爭權奪利,又何時考慮過妻女的感受了?”

“夫人,為夫答應你盡最大的能力把瑕兒接出宮,你先別激動好嗎?”宗政元扶住妻子瘦了一圈的雙肩。那一場政變,不但讓他天資聰慧的女兒因傷心過度成了失去靈魂的空殼子,連妻子也因為聽聞女兒的事大病了一場,更由於女兒被舒太後借機扣留在宮內不得見麵而變得成日瘋瘋顛顛胡言亂語。

“真的?什麼時候?現在嗎?我可以見到可憐的瑕兒了嗎?”王氏眼睛為之一亮,靠在丈夫懷裏驚喜的問。

宗政元為了安撫她,隻好重重的點頭,保證道。“真的!瑕兒很快就會回來了,而且是健健康康的回來!”其實,他根本沒有把握做到……今日的他已經不是往日那舉足輕重的三朝元老了!雖仍位列三公,名稱宰相,但那個曾經溫文爾雅的康王,如今已經成為一名真正的帝王,一位手握大權果決狠酷的帝王,而他再也無法操縱這樣一位帝王了!

後悔選了龍天浩而不是龍天澈嗎?這兩個月來,他也曾多次這樣問過自己。

也許英王確實桀驁,但他氣度恢宏心胸寬廣,才能卓絕,讓他登基絕不會有殘殺同胞之事發生;但,龍天浩即位以來,勤政愛民,幾年來天下升平,證明他也是坐江山的帝王之才。

他想起了女兒托妻子帶給他的那張紙……“雙刃劍”,好一個雙刃劍啊,她的女兒,早就看透了這一切!

乾元殿,禦書房。

宗政元懷揣著一份奏折,緩緩走進禦書房,心頭百感交集。他從建成門下轎後一路走來,經過幾十年來無數次走過的建成門廣場,路過踏了無數次的玉階,然後站在這間代表金碧王朝權力和政治中心的房間。在這裏,他事過三任君主。

當他懷著沉重的心情,將手中的奏折交與汪泉呈給端坐於案台後的年輕帝王時,腦中浮現了第一次在這裏晉見太祖皇帝時的情景。那時的他還是個心高氣傲的狂妄少年,意氣風發的站在太祖皇帝麵前,心內規劃著如何大展鴻圖。那一幕仿佛才發生沒多久,細細一數卻已經過去了四十二年。

龍天浩翻閱宗政元的奏折,看著站立案前這名教授了自己十幾年知識的三朝元老。今天的他,已經沒有往日一朝權相的凜凜威儀!曾經看著他無數次在這間房內發號施令,指點乾坤,回想他曾經在朝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視線再度落在這本即將終結這位權相四十幾年政治生涯的奏折以及那枚代表著無上權力的金製令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