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霖一直覺得,這世上有兩種人他是絕對不能惹的——這第一種人就是所謂的名士,而且是大節不虧的名士。像祁縣縣丞秦元凱那樣的所謂“名士”,楊霖想弄死幾個就弄死幾個,一點都不用擔心後遺症,為啥?就因為他缺德,所以死了活該。而像彌衡、嵇康以後來的方孝孺之流的小毛病一身,但是起碼風評上五倫八德樣樣不缺的大名士們,誰沾上誰倒黴,即便權重若曹操、名盛如司馬昭,乃至一代雄略之主朱棣,都栽在了這個陰溝裏,不是丟光了臉麵,就是遺臭萬年。
另一種人就是像堯君素這樣的,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位老兄一人就占全了——困守孤城寧死不降,老上司來勸降被他罵跑了,老婆來勸降被他一箭射死了,糧食吃光了就易子而食……反正為了保全老堯的臣節,寧可搭上全城人的性命,哪怕這樣的堅守其實沒有任何意義。其實曆史上舍身成仁、寧死不屈者不在少數,比如蘇武,比如張巡,比如顏杲卿,比如陸秀夫、文天祥、史可法等,不過人家都是跟外族、侵略者死磕來著,無論怎麼說都是高大上、偉光正,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不像老堯,就為一個內戰你說你至於這麼較勁嗎?
不過即便如此,老堯也不是楊霖能惹得起的。打不得罵不得還攆不走,所以他幹脆把他當泥菩薩供起來,自己則該幹嘛繼續幹嘛。
堯君素此時的心態也很奇怪。現在除了朝廷的上層以外,知道天子詔令盡出虞、裴等近臣之手的人少之又少,堯君素當然也不知道。所以他自打接到皇帝的旨意、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之後,心中就泛起一陣的悲涼——他以為皇帝終於厭棄了他這個倔強的老侍衛,打算置他於死地。不過老堯的心中並無怨懟之意,他對皇帝那真是叫做君叫臣死,臣一定乖乖去死,所以他幾乎是單槍匹馬的隻身赴任,然後毫不顧忌的搶班奪權,誰的麵子都不給,為的就是激怒這些反賊,能一刀砍死他最好。公然斬殺朝廷命官視同造反——這樣一來,這些假惺惺的扮出一副憂國憂民相、讓裏外不是人的皇帝打不得也罵不得的反賊,便隻得露出真麵目,皇帝便有千條萬條的理由派遣大軍進行討伐,這也算老堯最後能為皇帝盡的一點忠心了。
沒想到這個姓楊的小子簡直是滑不留手,表麵上對他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帥印和令箭也是連個磕巴都不打的交給他了,可是這有什麼用?沒看人家現在隨手劃拉過來幾根筷子照樣把手下文武指使得團團轉?老堯就算亮出正版的帥印和令箭,難道還能有人聽他的?
不過堯君素並沒有惱羞成怒或是繼續跟楊霖糾纏。堯君素是愚忠而且執拗,但是他並不傻,他知道自己一心求死的意圖早被人家看穿了,繼續裝瘋賣傻隻能是自取其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的把著這個名義上的軍權,把屁股牢牢的粘在帥位上,哪怕是當個泥菩薩,也要跟楊霖熬下去。楊霖熬不住,就趕緊把他一刀砍死,不想砍死他,就得繼續惡心著,就得窩在他的名下繼續名不正言不順下去,這支軍隊的名字就隻能是大隋右備身府驍果軍!
……
話說楊樂悄悄離開了討奴軍大營,又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回到突厥人營地的時候,正趕上咄吉兄弟們吵得不可開交,幾乎動了手。
突厥人在前日的軍陣之上吃了癟,不僅二十多萬大軍沒揮出一刀、放出一箭,還眼睜睜的看著幾千個族人被當眾處死,一個個憋屈得火氣衝天沒處發泄,紛紛找咄吉請戰。可是咄吉能怎麼辦?他也想把那些可惡的隋人碎屍萬段,隻是步利怎麼辦?被俘的三萬族人怎麼辦?突厥最缺的就是人口,青壯男子更是立族之本,這回南下前前後後已經折損了好幾萬,要是再被人家宰掉三萬,這口氣突厥人就是再熬上十年也未必能緩過來。
咄苾就更不用說了,這三萬人都是他的部眾,是他最後的本錢,誰要是敢罔顧他的老本就是要他的命!這些天他一直拎著把大刀,咄吉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要是咄吉敢下令強攻,他砍不死咄吉就自己抹脖子,反正下場都是一樣的。
咄吉其實也不想打了。他老早就懷疑這次南下是上了隋人的當,這次見到楊霖之後更是堅定了他的這個判斷——這要不是個陰謀,隋人的皇帝和造反的老楊家怎麼可能聯起手來一起收拾他?再說了,這次南下雖然突厥人沒占到什麼便宜,還吃了不小的虧,可是折損的人馬不是咄苾的就是俟弗利的,咄吉的本部人馬幾乎毫發無損,還收獲頗豐。就算就這麼灰溜溜的撤回草原,其實對他還是有利的。以前俟弗利和咄苾兩個心懷鬼胎的家夥一直對他的汗位虎視眈眈,而他隻能窮於招架而無能為力,主要原因就是這兩個家夥手下人多勢眾,他不是對手。而經過這一頓折騰,咄吉赫然發現他起碼在兵力已經不處於劣勢,要是被楊霖抓走那三萬人回不來,他還能稍占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