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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在鄉村裏就算是很寬闊的馬路,大約8米寬,是從縣城修過來的。道路是筆直的,一直通到陽縣北部的最後一個鄉鎮——蔡和公社,過了蔡和就是另外一個城市——鷹翔縣的地界了,跨過一條叫彩嵐的河,就進入山區了。五年前,秀芬就是沿著這條路進入鷹翔山的。那個時候,這條路還是土路,現在鋪上了爐渣,走上去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這種聲響在這樣的寂靜的夜裏,顯得特別刺耳。
這是一條對秀芬來說,再熟悉不過的路了。五年前的深秋,秀芬和丈夫李泉攜著兩個女兒走上這條路時,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五歲的蓉蓉和三歲的童童餓的哇哇大哭,再也不肯邁出一步。李泉在天擦黑的時候,到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裏討來兩小塊玉米麵饅頭,蓉蓉和童童狼吞虎咽地將這幹硬冷巴的饅頭吃下去後,就疲倦地閉上了雙眼,躺在背簍裏不動了。秀芬看著兩個麵黃肌瘦,就像死去了一樣的孩子,心裏酸楚難耐,嚶嚶地低聲哭起來。李泉坐在破舊的鋪蓋卷上,看著西邊天空的最後一抹殘陽從地平線上消失了,天地之間立即變得混沌暗淡,聽到秀芬壓抑的哭聲,李泉站起來,對著蒼茫的大地,長長地吼了一段秦腔
茫茫沙漠糧草斷,
曠野荒郊絕人煙。
到如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損兵折將真傷慘,
好似出海蛟龍困沙灘。
一曲歌罷,李泉耗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他昏昏沉沉地靠在鋪蓋卷上睡去了。
夜,重歸於寂靜。深秋的關中平原,曠野無垠,收割後的田野,已經沒有一粒可以充饑的果實。這是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也因此讓田野變得幹淨如洗,在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裏的年代裏,誰會將糧食遺留在地裏呢,就是被田鼠偷偷藏起來的玉黍稻穀,也被勤勞的農民連窩清野了。所以想在這種時候在田野的泥土下找到食物,那是比登天還難。
從秦嶺裏走出來後,一個多月來,秀芬一家就是沿著這樣的田野,像蝸牛似的緩緩北上,一路上忍饑挨餓,茫然不知目的地在何處。
看著李泉和兩個女兒在瑟瑟的秋風中昏昏睡去,秀芬的心裏湧出無限酸楚,也後悔從家鄉出來,現在想想從家鄉出來真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本以為從茫茫的秦嶺深處逃出來,就可以在八百裏秦川找到一個可以豐衣足食的新家。但他們這個美好的願望,很快就在表叔的嗬斥聲中消退了。
“誰讓你們出來的?你以為這地盤是我家的啊。你說安排就安排了。這關中平原誰不想落戶。但這落戶談何容易,如果好落戶,南山北山的人都出山了,這裏還不被擠炸了。”
“叔叔,老家那邊你是知道的,地裏沒有什麼收成,我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啊,如果有一丁點辦法,也不會來打擾你的了。”
“你沒有辦法,我就有辦法了?你看看我們這裏,雖然地是平展展的,但每人平均才不到5分地,能有多少收成。我們自己也是吃不飽的,哪裏還敢再收人進來。真是的,來時也不打聲招呼,現在讓我咋辦啊。”表叔的聲音越來越大,憤怒讓他黑紅的臉上暴起了青筋。李泉怯怯地站在一旁,也不說話,秀芬一時也想不來好辦法,她萬萬沒有想到來到自己向往已久的關中平原竟會是這樣的結果。再回去嗎,那多丟人啊。再說,如果回去了,李泉又會去和那個大眼睛的靈兒混在一起,那又該咋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