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著全身暖金色的晨曦,凝視著站在窗下的張清遠,唇角慢慢露出微微一絲笑意。
張清遠隻覺得胸口陡然一顫,有一些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悲哀的東西,慢慢地彌漫開來。
她很想對艾憫說,這世上曾有一個九歲的小孤女,半夜提著一盞燈隔窗看見她當年的笑容,於是第一次知道了,世間還有人活得如此喜悅甜蜜。
那時那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她麵對著自己過去與未來注定冰涼寒冷的人生,卻因為星月下的那個笑容,而在小小的心中,埋下了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念頭——
此生此世,她也能尋到一個人,讓她含著這樣的喜悅甜蜜,微笑凝視。
張清遠不敢再看她,轉開了自己的目光,卻看見伯方從外麵進來,看見她也在,便上來見過。
張清遠看見他手中拿著一個黑色方形的東西,便問是什麼。
伯方說:“昨晚天雨星,這是司天監在步天台上發現的。皇上說……拿來給艾姑娘過目。”
張清遠便幫他拿過,送進去交到艾憫手上。
艾憫抬頭看著她,問:“你不害怕嗎?”
張清遠慢慢地端詳著那個薄薄的方形東西,問:“害怕什麼?”
“狐狸精故鄉送來的東西,不是嗎?”她說著,也不知道按到了哪裏,黑色的表麵亮起了幽幽的藍光。輕微的聲響過後,黑色的表麵如水波般退去,顯出了彩虹般絢麗的顏色。
張清遠依然站在離她一步之遠的地方,看著她抬手在上麵點開一個東西,飛快寫著什麼,便彈出一個方框模樣的畫麵,上麵寫滿了她不認識的文字。
艾憫沉默地看著,那上麵的字並不多,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許久,才又將那東西按成黑色,低聲說:“我要去步天台。”
張清遠搖頭說:“你身在內宮城,而步天台在外宮城。侍衛們日夜輪值,不可能讓你出去的。”
艾憫默然支著下巴,望著窗台上的那盆紅葶許久,才說:“四月十四,皇上的生日,乾元節。內宮妃嬪會隨駕到外宮城的積慶殿祭祀,對嗎?”
張清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步天台的方向。隔得太遠,根本看不見。
她忽然想起,步天台是宮中最高、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張清遠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明白她要離他而去,準備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她要走了。
誰能折斷一隻南飛大雁回家的羽翼;誰能牽絆一縷路過耳畔的風;誰能將不屬於這個人間的魂魄留在身邊。
而艾憫望著她,輕聲說:“到時候,請你幫我。”
那天晚上,並未遣人提前通報,他忽然來到玉京殿。
她這麼善體人意,所以立即便知道了他的來意。
“早上皇上讓人送東西到錦夔殿時,妾剛好在那裏。”她說。
“是她家鄉的東西嗎?”他猶豫著問。
她凝望著他,點頭說:“大約真是她的家鄉來的,她把那東西隨便按了幾下,那東西就亮起隱隱藍光,上麵似乎有什麼字。”
他沉默許久,才問:“那,她有說什麼嗎?”
“沒有。”她輕聲說。
他便點點頭。見他再不開口,張清遠便拿起剪子去剪燭花,讓燭光更明亮一點,照亮她,照亮他,也照亮他們之間的距離。“她因為意外沒有加上名號,現在皇上也不去眷顧,暗地裏有人在嘲笑,連宮女內侍都開始刁難她……皇上是不是,該去錦夔殿稍微坐一回?”
他依然未說話,似乎不滿她擅自評說他們之間的事情。
而她想著艾憫隔窗望著她的那一抹笑意,覺得心口全是深深淺淺的黯然,也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她咬一咬牙,又說:“若皇上不喜歡她了,她又在這裏過得不好,皇上是不是該讓她回去?”
“我為什麼要讓她回去?”他厲聲打斷她的話。
殿內一片寂靜。他們一時都說不出話,許久,他才恍然回神,慢慢地又說:“我為什麼要放她走?她恨我,我恨的也未嚐比她少。她已經在我的宮裏,還想怎麼離開?”
張清遠聽到自己在暗夜中低緩的呼吸,心跳沉浸在冰涼之中,幾乎要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