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樓內,依舊燈紅酒綠人來人往,像往常一樣熱鬧。
花似堇見到蘇挽月,並不像常人一樣噓寒問暖、盤問來龍去脈,她隻是溫柔地笑了笑,對她說:“你回來了麼?”
蘇挽月點了點頭,此刻她心中隻覺得人心變幻莫測,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人都不想見。
“回來便安心住下,我讓人給你送點心過去,吃完早點歇息。”花似堇回身吩咐著一名雜役,又向喧嚷的正樓望了一眼,“若是有興致,稍後到二樓雅間來坐坐,看看凝香跳舞。”
蘇挽月向她道過謝,悶悶地低著頭向後院小樓走去,她正要走出大廳,卻聽見正樓那邊掌聲、歡呼聲如雷貫耳,緊接著是喝彩聲,隨即有一道悠揚的簫管與琴笙合奏的樂音,慢慢地奏了起來,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這首曲子現代也有,她曾經聽過,但原版古曲還是更加悅耳動聽一些,她凝神聽了片刻,心情竟然好了許多,不覺停在回廊下。
“蘇姑娘?是你?”背後傳來一聲詢問,讓蘇挽月嚇了一跳。
她迅速轉過頭,發現竟然是日間在市集上見過的那位顯武將軍楊寧清,他換了一身普通的錦袍,長身玉立,麵帶微笑站在自己身後,青藍色的衣服襯得他略顯黝黑的膚色很是健康。
他開口叫她“蘇姑娘”,而不是“蘇侍衛”,讓蘇挽月覺得很新鮮,她禮貌地笑了笑說:“楊將軍你好。”
楊寧清打量了她幾眼,仍然帶著笑容說道:“蘇姑娘好像不太開心啊,有人欺負你了麼?”
蘇挽月心情本來很鬱悶,順勢答了一句說:“可不是嗎?”
“如果真的生氣,就暗自罵他一頓;如果還繼續生氣,就想象著打他一頓好了!沒必要讓自己心裏煩悶。”他笑著逗她,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已經罵了他一千遍一萬遍了,但心裏還是不舒服啊!”蘇挽月咬著牙,一臉不知如何泄恨的表情。
“如果有人讓你不舒服,那就不要再招惹他,離他遠遠的。”楊寧清向她走近一步,很好心地給她“支招”說:“你完全可以不介意他帶給你的不痛快,不要讓別人的錯誤變成你心裏的刺,那樣隻會刺傷自己的。”
“你的話好像很有道理。”她被他一陣開導,心裏好像突然吹進了一陣清風,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楊寧清又笑了一笑,問她說:“你知道屈原大夫的故事麼?”
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蘇挽月當然知道。傳說屈原被放逐後,來到江潭之間且行且歎息,漁夫問他為何被流放,答曰“舉世混濁世人皆醉,不願意同流合汙”。漁夫曰“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她點了點頭說:“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他靈巧地俯身,以非常快的速度從廊簷下的菊花盆景裏摘取了一朵開得正豔的小雛菊,舉到她鼻端之前,問她說:“此時此刻,你可聞得到菊花的香氣?”
蘇挽月湊近那朵雛菊嗅了一嗅,一種清冽甘甜又帶著些許苦澀的淡香立刻彌漫在鼻端。
他看著她,抬手將那朵菊花放到她掌心裏,笑道:“思慮太多,隻會讓人孤高出塵,難容於世。何不幹脆什麼都不想,做個俗人,品品美酒,嚐嚐美食,偶爾嗅一嗅菊花的氣息,人生豈不是好過許多?”
蘇挽月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引用典故,又舉例子又采菊花,無非是要她想開一點,活得不那麼累罷了。這個顯武將軍看起來倒是個有趣的人,與她的人生觀頗為一致。
她忍不住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低頭看著那朵菊花說:“如果經常有這樣美麗的花朵欣賞,人生當然會很快樂。至於是俗人還是聖人,隨便別人怎麼說都好。”
楊寧清很爽朗地點頭說:“正是如此。真正的聖人,就應該不滯於物,人生苦短,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他們兩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樂曲聲突然停歇,大廳內又響起一陣如雷般的喝彩,想必是舞曲已結束。
蘇挽月向大廳內看了一眼,說道:“楊將軍今天是來看她們跳舞的吧?再不進去,就要錯過精彩的舞蹈了。”
“我對笙歌豔舞並沒有興趣。”楊寧清將胳膊環抱在胸前,施施然地在廊簷下的長凳上坐下了,帶著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說,“今天不過是表兄邀請喝酒,不好推卻,所以陪他來走一趟。”
“沒興趣?”蘇挽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些古代男人不都喜歡逛青樓喝花酒嗎?
他挑了挑眉說:“我有時間看這些鶯鶯燕燕搖水袖,倒不如找幾名兵士,看他們練劍對陣呢。”
如果在現代,這也許就是“職業病”吧?她忍不住笑出聲來說:“你的審美觀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楊寧清很認真地看著她,解釋說:“為什麼一定要和人家一樣?本將軍生平最討厭的便是牆頭草般毫無主見的人。”
蘇挽月覺得,這個楊寧清雖然與她相識不久,但他所說的每句話恰恰都是她想要說的。她想起這些天來到明朝的遭遇,不禁有感而發,對他說出了心事:“我也曾經以為自己與眾不同,能夠像風一樣來去自由、隨心所欲,慢慢卻發現自己其實隻是草,風往哪個地方吹,草就往哪個地方倒,由不得自己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