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月仍然跪在雪地中,已經凍得麻木。
臉上的傷已經詭異的愈合了,留下淡淡的血痂,顏色比之前更深,開在她臉上,有種破敗頹廢的美感。
“申時到了麼?”前頭晃過一個身影時,蘇挽月漠然問了句,沒有抬頭。
那雙靴子停在麵前,上頭繡了枚小巧的綠葉,再抬眼,是那張很年輕的臉,她眉梢飛揚跋扈的樣子,讓蘇挽月覺得像以前的自己。
“皇上說,你可以走了。”獨孤十二居高臨下說了句,語氣很活潑。
“申時到了麼?”蘇挽月仿佛沒聽到她說話一樣,淡然再問了句。
“你看你真是奇怪,能打能殺又怎麼樣,失了寵仍是落到現在地步。”蹲了下來,視線和蘇挽月齊平了,年輕而漂亮的一張臉,總有資本去驕傲。
獨孤十二伸手去摸了摸蘇挽月的臉,手指拂過她的下巴,像是在拿捏一樣很好玩的東西,蘇挽月沒動,眼皮子都沒眨一樣。她臉上的血跡已經幹涸,縱橫之間,仍看得出先前的慘烈,但畢竟是冷掉了的血,不能夠讓獨孤十二去害怕。
“你究竟是什麼來曆?”蘇挽月冷不防問了句,那時候獨孤十二的手剛好滑到她脖頸上。
“你猜呢?”手中袖箭抵著她纖細的脖頸,隻要用力紮進去,神仙都難救,“其實你懷疑的,皇上也會去懷疑,但他依然喜歡我。”獨孤十二似乎知道怎麼樣擊垮蘇挽月,輕輕鬆鬆說句“喜歡”,就有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蘇挽月皺了皺眉,猛然抬手抓著獨孤十二手腕,“有種就動手啊。”
她眼神很狠,類似於獸類捕食時的凶猛,瞪得獨孤十二退了半寸,恍惚間以為占上風的人不是自己。
“你以為我不敢麼!”年紀小,就是沉不住氣,袖箭紮進去一些,瞬間在蘇挽月脖子上劃出血來,隻要再捅進去,穿過蘇挽月的咽喉,這個人就再不能說話,但獨孤十二的確不敢了。
蘇挽月似乎看出了獨孤十二眼裏的猶豫,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在看一個笑話一樣。
獨孤十二惱怒,揚手要去捅了蘇挽月的肩膀,不敢讓她死,那避開要害,也想要她疼上一疼。但手腕揚起來,卻被緊緊抓住。緊接著整個人被往後一拎,甩在了後頭。
“十二姑娘,還請您收斂些好。”楊寧清麵色不善,彎腰扶了蘇挽月起來。他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額上一道新鮮的口子,襯得整個人都不怎麼友善。
蘇挽月扶著膝蓋緩了一會,肩上被披上了鬥篷,她凍得已經全身麻木了,嘴唇薄得跟張紙一樣,“是可以走了麼?”抬眼望了楊寧清一眼,眼神之中很平靜。
“可以了。”楊寧清半摟著她腰身,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你還能走麼?”
“能啊。”蘇挽月滿不在乎回了句,但楊寧清好像不怎麼相信,把人裹了兩層,再打橫抱起來,轉身大步朝外頭走去。蘇挽月暈乎乎的,已經沒精力去抵抗了,再嚴重的傷勢也不能打倒她,但最普遍的傷風感冒,卻能讓她蔫過去。
“楊將軍,這樣一來,整個京城都知道我們倆的事了,你要是不娶我,我可能真就嫁不出去了。”對著一路上那些詫異的目光,蘇挽月有些畏縮,但畢竟年紀大了臉皮厚了,被行了幾個注目禮,忽然坦然起來。
楊寧清把已經裹成粽子一樣的人,再摟緊了些,肩膀寬闊,在他懷裏無比安心,“別說那些無聊的,你冷不冷?”看她烏青的臉色,好像是著涼了。
蘇挽月有些恍惚,覺得如果不是眼下繁雜的局勢,清清閑閑起來,她倒願意同楊寧清重新開始。其實人生,可以有很多種可能,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也隻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出午門早有馬車在那候著,蘇挽月往旁邊瞅了瞅,沒見著雲天和牟斌。
“你要找的人,領了任務被派往通州去了,半個時辰前已經動身。”車夫掀開了車簾,楊寧清抱著蘇挽月進去,好像知道她剛剛目光裏尋找的是什麼。
車內溫度頗高,蘇挽月歪在一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麼急,怕他倆在這,再賣我人情不成?”
“可能接下來要調我回固原了,但我不可能放你一人在京城。”楊寧清正襟危坐,伸了伸腿,馬車平穩行駛起來,他麵色有些凝重。
“我還真不知道這一出戲唱的什麼,容我好好想想。”蘇挽月微微愣了下,手撐著額頭,一副困苦不已的模樣,再睜眼時,卻見楊寧清直勾勾盯著自己,蘇挽月輕輕歎了口氣,頭靠在車壁上,“你打算如何?”
“這句話我也同樣想問你,你打算做什麼?”
蘇挽月笑了笑,垂了眼眸,太過疲憊,讓她眼瞼下折了幾條細紋出來,而雙眼皮也被折成了三段,整個人都顯得很憔悴,“說實話,我寧願走得很遠,讓你們一個都找不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走到那裏?”楊寧清的話很是殘忍。
蘇挽月閉了閉眼睛,慢悠悠問了句,“西北現在如何了?”
“火篩退軍五十裏紮營,如你所算,他果真要走了楊柳。”
“才五十裏,退得不算遠。”蘇挽月像是在自言自語,皆說衝冠一怒為紅顏,但很多時候,女人隻是附屬品,是遠遠比不上前程和地位的。男人要是位高權重,他就足以選擇許多東西,包括女人。應該說,陰陽有別,存在即是真理。
“你的事,我也不過問,但希望你知深淺,不要誤入歧途。”沉吟良久,楊寧清凜然說著,有一絲嚴肅的氣氛。
蘇挽月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麼,笑了笑,起了身跌過去,楊寧清連忙扶住,蘇挽月兀自堵住了他的唇,蜻蜓點水的肌膚之親,卻讓楊寧清整個人都顫了下。“你不會見死不救的。”蘇挽月舔了舔嘴唇,笑得像狡猾的蛇,楊寧清有些恍惚,立場不明。
月夜,漆黑無風。
蘇挽月披著那件白狐裘衣出現的時候,其實在黑暗中的環境中很打眼。但她一點都不在意,長發飄飄,別在腰上的古樸刀具,顯得整個人都冷冽了幾分。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寒冰之氣,以前的她即便沉默寡言,也不會給人無端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