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你讓人去請貞兒回府,與我一同吃個飯。”
嬤嬤心頭大震,囁嚅道:“夫人——”
“快去!”
嬤嬤苦心勸慰道:“夫人,您不必將孩子們牽扯到你們的恩怨裏。”
邱月茹陡然睜開眼,譏誚的說道:“嬤嬤,為了陸鴻,為了她,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在意這般多什麼?我想放下,將過往的恩怨……種種帶進棺材裏。可是他對我可有一個好臉色?我過的這般痛苦,憑什麼他們就逍遙自在?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嬤嬤心疼的給邱月茹擦拭眼淚,不甘心?這世間有幾人甘心?成也是為了心中的貪念,毀也是因著心中的不甘。
“何苦呢!”嬤嬤將邱月茹按在懷中,看著她在懷裏哭的像個孩子,嬤嬤亦是老淚縱橫。邱月茹是她一手帶大,感情勝過親生女兒,如何不能知道她的苦楚?
——
陸貞兒來的時候,邱月茹已經恢複如常,和藹的說道:“今日做的菜,都是你愛吃的。”順手將抱來的木箱子放在腳邊。
站在一旁收拾的嬤嬤掃一眼幾道賣相隻算可以的幾道菜:“這是你母親親手做的。”
“那我得多吃一碗飯。”陸貞兒眉開眼笑,心情很好。
陸芷柔還活著,且送回府裏來了,她的一樁心事算是了了。
端詳著邱月茹,總覺得她今日的行為很反常。陸貞兒心中歎息,隻要姑母在府中,母親怎得能高興起來?
席間,邱月茹給陸貞兒夾菜盛湯,隻差親自喂了。
用完膳,嬤嬤將剩飯殘羹撤下去。
邱月茹將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陸貞兒的麵前:“這裏麵裝著的都是你小時候玩的物件兒,多半是你父親為你做的,我就是給你做了一雙虎頭鞋。”
陸貞兒盯著這一口小箱子,沒有動。
邱月茹突然提及她小時候,陸貞兒心裏便亂了,極為的忐忑,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母親,我們歇一會。”陸貞兒心慌的想要阻止邱月茹說下去,握著她的手,想要拉著她起身,卻被邱月茹按住:“你剛剛生出來的那幾年,我很少抱你。你是個機靈的,去別府參加宴會,見到與你一般大小的孩子被母親抱著,你便會渴望的盯著他們,小聲的問著乳母,你是不是我生的。”
陸貞兒坐不住了,倏然起身,想要逃離。
邱月茹的聲音帶著魔力,貫穿她的耳膜:“是,你不是我生的。”
陸貞兒被點穴一般,僵立在門口。
邱月茹的表情很平靜,聲音也很平和,“你的父親是親生父親,母親……我也算你的母親,隻不過不是你的生母。你剛剛出生便抱到我膝下養著,我看見你便心生惡意,十分厭惡,甚至惡心你的存在!可人不是除了血脈關係才能夠親近,你在我身邊,漸漸地我養出了感情,當作親生女兒看待,想過這一輩子都不會將真相告訴你。”
陸貞兒難以消化邱月茹說的消息,全都堆積在體內,不斷的膨脹。
“你還是說了!”
她睜大眼睛,沒有眨眼,望著庭院裏的月桂樹,小時候的回憶走馬觀燈般在腦海中閃過。她想說邱月茹是騙她,故意欺騙她,記憶裏的歡樂不是假的,她是真的疼愛她,怎麼就不會是她的親生母親?
可是她知道,邱月茹不會撒謊,她沒有必要用身世來騙她。
其實,往深處一想,也不是無跡可尋。
母親雖然疼愛她,但是與姐姐們相比,總是要稍微差上些許。
她心中不知是什麼樣的感受,心中的怨與怒化為熊熊怒火,在她的體內焚燒。滾燙的熱浪不斷的翻湧,灼燒著她的咽喉,幹澀灼痛,說不出話來。
慘淡一笑,怨誰?邱月茹?如何能怨?沒有她的接納,她如何能夠從一個庶女,變成一個嫡女,風光出嫁?
沒有她,她隻是一個丟在角落裏,努力想要生存下去的小可憐。
她不但不能怨,還要感恩,感謝邱月茹將她拉扯大。沒有如同別的嫡母,苛待庶女。
她還有什麼不滿足?
可是叫她如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從小建立的關係,她的認知,一夕間崩塌,叫她如何承受?
邱月茹一直來很平靜,望著陸貞兒纖薄的身子,定在門口,聲音飄渺,帶著壓抑,眼底布滿了悲傷。
這是她養大的孩子啊!
當作自己女兒疼愛的孩子啊!
她一手給摧毀了!
邱月茹的淚水決堤,心中後悔了。
有些話,說出口,便覆水難收。
“貞兒,你恨母親麼?”邱月茹覺得她心中是怨的,不然不會說‘你還是說了’!
她也希望自己死守著這個秘密。
“不恨。”陸貞兒努力的穩定情緒,平靜的說道:“我感激您,給我的這一切。”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
陸貞兒問道:“我的生母是誰?”
陸貞兒踉踉蹌蹌,幾欲崩潰的離開的太傅府。
她的臉,蒼白如雪,帶著絕望。
邱月茹說她接受不了事實。
她執意要知道。
果真,她難以接受!
陸貞兒在街頭漫無目地的遊蕩,一直走,一直往前走下去。
行人衝撞,劇烈的痛楚,也拉不回她崩塌的神智。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陸貞兒沒有躲避,馬車緊急的調轉方向,仍舊不可避免的將她帶倒,狠狠地、狼狽地摔在地上。
怒罵聲,驚呼聲,全都離她遠去。
陸貞兒趴在地上,淚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接著成串的落下來。
“我的母親是邱月茹……”陸貞兒魔怔一般,反複呢喃著:“邱月茹是我的母親……”
她的母親,隻有邱月茹。
——
陸貞兒一夜未歸。
淮陰侯府兵荒馬亂,將整個京城翻來覆去找了幾遍。
天蒙蒙亮的時候,褚明衍在河邊找到陸貞兒。
她腳上的鞋子早已不見了,白嫩的腳上一片髒汙,凝結著血漬。衣裳髒亂,蒼白憔悴,眼神空洞,像沒有生氣的木偶。
褚明衍所有的憤怒與焦急,全都化為心疼與憐惜。
無論說什麼,問什麼,陸貞兒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褚明衍去查,派出去的人還未回來,一個消息,如一記響雷在京城炸裂!
太傅嫡次女陸貞兒,如今的成王妃是太傅與親妹妹所出!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經常都沸騰了!
汙言穢語,種種難以入耳的輿論,逼得太傅府閉門謝客。就連淮陰侯府、成王府裏的人都避而不出。
無論采取什麼措施,都壓製不下。反而越演越烈,急劇發酵。
淮陰侯府裏的人,為了照顧陸貞兒的情緒,全都將消息隱瞞下來,沒有透露到陸貞兒的耳中。
褚明衍也已經猜測到陸貞兒為何徹夜未歸,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定是她去太傅府,有人與她說了關於身世的事情。
褚明衍深有體會,那時他與蘭陽感情正濃,突然得聞身世,如同五雷轟頂。
她隻怕有過之無不及。
一直認為的姑母,竟是生母。
而她,是禁忌的產物。
世俗難容的存在。
這也便能夠解釋,為何邱月茹無法接受,甚至難以容忍陸芷柔的存在!
即便陸芷柔很無辜,甚至是受害者,對邱月茹來說都極為紮心,膈應得慌。
更遑論,陸鴻的百般殷勤與嗬護。
即便這一切都是邱月茹公之於眾,也無法去怨恨她。
她對陸貞兒仁至義盡,並未將恩怨遷怒在陸貞兒的身上,薄待了她。
“貞兒。”褚明衍站在床榻邊,注視著縮在床腳的陸貞兒,她雙眼無神,唇瓣幹裂,從回來便滴水未進。“你不想吃,我們喝一杯水如何?”端著水,坐到她的身邊,喂到她的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