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體內有一團火,熊熊燃燒著,四肢百骸都似乎點著了。
猶如在烈火上炙烤。
痛。
他隻有這一個感覺。
汗水順著冷硬的線條流淌而下。
謝橋麵色驟變,扶著秦驀躺在床榻上,吩咐半夏去冰窖裏取冰過來。“裝進浴桶裏,半滿。”
半夏被這突發狀況給嚇到,呆怔的點頭,轉身就走,踢著凳子險些絆倒。
謝橋握著他的手指,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指尖變冷。頃刻間,又被滾燙壓下去。
打開一排銀針,拿著他一根手指,紮破,擠出血。指腹冒出一滴鮮紅的血,隨著她的擠壓,漸漸冒著黑氣。
謝橋嘴角一勾,拿起一根銀針護住他的心脈,“堅持住,熬過去,毒便能解了。”
秦驀咬牙隱忍。
謝橋看著他嘴角溢出血,麵色凜然,拿著白絹布塞在他嘴裏。
“咬著。”
隻要他體內的寒氣沒有蓋過那股灼熱,這毒便能解了。
這樣想著,謝橋將那半粒藥丸拿出來,聞了一下,氣味濃厚,藥味並未散了。
謝橋眸眼微凝,端詳著這半粒藥,總覺得聞過白川之後,這藥的氣味有一味相接近。
難道是誤打誤撞給放對藥了?
取下白絹布,掰開嘴,將藥塞他嘴裏。
“趴著。”
解開他的衣袍,謝橋抬起他的手臂,推他一把,趴在床上。
“你忍著點,我給你紮針,別亂動。”謝橋抓著他的衣袍扔在地上,利落的在他背上施針。
秦驀肌肉收緊,身上大汗淋漓。
謝橋拍他的後背,滿手的汗。“你放鬆,針會絞斷。”
眼底浮現出心疼,秦驀向來善隱忍,他一身一頭的汗水,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若不是痛苦的難以抑製,他不會不受控製的繃緊肌肉。
她的針,無法順利的紮進去。
謝橋急了,想到往常他酣暢淋漓的發泄一番,筋疲力盡的倒在地上,沒有任何的反抗力氣。緊咬著唇,秦驀如今的狀態,不適合紮針。可是讓他發泄,他定然是會受傷。
秦驀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痛苦無處排解,像困獸一般嘶吼一聲。
謝橋猛然按住他。
“秦驀!”
秦驀僵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隱忍,隱忍,再隱忍。
他體內的血液仿佛在沸騰,血管幾乎膨脹的要炸裂。
他的意誌漸漸薄弱。
秦驀心中恐慌,“打昏我!”
“秦驀……”
“快!”
秦驀雙目赤紅,皮下血管猙獰,麵龐緊繃,幾近瀕臨失控的邊緣。
謝橋下不了手。
“藍雨!”
謝橋還未看清楚,便聽悶哼一聲,鬼魅般飄然出現的藍雨,已經將秦驀給劈暈。
謝橋抿唇,盯著藍雨。
“主子後麵發作起來,即便發泄出來,他也會失控,控製不住自己會傷人。”藍雨的話很清楚明白,秦驀怕傷害謝橋,所以讓人將他給劈暈。
謝橋心中百味陳雜,秦驀昏倒在床榻上,他額頭上的冷汗,依舊密密匝匝的滲出,臉色愈發的蒼白。即便在昏睡中,緊繃的肌肉都未曾鬆懈下來,隻怕這已經是他能夠隱忍的極限了。
但是不紮針,不能更有效的將毒素排出來。
謝橋心中焦躁,醒著雖然痛苦,但是效果比他昏睡要好上幾倍。
突然,謝橋站起身,匆匆去往書房。
手忙腳亂的配好藥,吩咐半夏將藥熬好,兌熱水倒進浴桶中。吩咐藍雨抱著秦驀放在浴桶中,這藥材能夠促進排毒,也能夠舒緩他身上的痛苦。
幾刻鍾過去,秦驀放鬆的靠在浴桶中。
謝橋心中微鬆,推著他趴在桶沿,施針。
而後擦幹他背脊上的水珠,將火罐蓋在紮過針的地方。一路拔針,一路打上火罐。
算計好時間,謝橋拔罐。黑紅的血液流淌進浴桶中,針孔裏冒出的不再是黑色的血,而是紅色,鮮紅色。
謝橋嘴角微微揚了一下,毒血已經排出來。
扶脈,脈象平穩下來。
謝橋心中鬆一口氣,毒已經解了大半。
他安靜的趴在桶沿上,渾身不再緊繃,已經全部鬆懈下來,臉上不見了痛苦之色。
他熬過來了。
有多煎熬,無人比他更深有體會。謝橋隻是淺表的知道很痛苦,但是不能夠切身的感受到。心中疼惜,有些事情卻是不能因為不舍得,而放棄。
他中毒太深,已成頑疾,得反複幾次服藥施針排毒,方能全解了。
但是,每一次,必定要承受這些痛苦。
因此,謝橋給秦驀安排三天解一次毒。
中間這幾日空閑,算是給他修養,恢複元氣。
“好點了嗎?”謝橋看著寬衣解帶的秦驀,其實想問的是他做好準備了嗎?他第一次解毒,被藍雨劈暈,昏睡了兩日,昨日方才醒過來,身體虛弱的很,她擔心秦驀沒有做好準備。“我們還可以緩一緩。”
“不必。”秦驀失笑,左右都是要經曆,早晚都一樣。
他倒是豁達,謝橋心裏嘀咕。
秦驀端著桌子上的湯藥喝了,趴在床上。
謝橋拿著白絹布塞他嘴裏。
大約是身上少了三分之一的毒,這一回雖然痛的像身上的骨頭寸寸碎裂,皮肉被刀刀片下來,他硬挺下來。
謝橋拿著帕子擦拭掉他背脊上的毒血,睨著秦驀虛弱的躺在床上,民進唇角,端著藥喂他喝下去。
“今天表現很好,日後一次比一次輕鬆……值得的。”這點苦痛。
秦驀握緊謝橋的手,將她一拽,倒進他的懷中。他一身汗,裘衣都濕透了,粘膩的厲害。
謝橋掙了一下,想到他的身體,沒敢再動。頭頂傳來他暗啞的嗓音:“何時可以洗澡?我身上黏糊的難受,實在不能過水,你擔心的很,怕我胡來。不若……你給我擦澡?”
謝橋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秦驀已經推開她,除了臉色蒼白,氣血不足外,眼底流轉著的光彩,顯得他精神奕奕。
“啊!”
謝橋驚呼一聲,被秦驀扛進淨室。
“嘭——”
水花四濺。
秦驀將她扔進修建好的浴池裏,溫熱柔和的水將謝橋整個淹沒。
我靠!
謝橋險些要爆粗口。
及時閉氣,嘴裏也不可避免灌進一口水。
心裏憤怒,鑽出水麵,一把抹去臉上的水,瞪著秦驀。
“你早有預謀!”虧她以為他解毒耗費太多精力,又放了不少的血,身子虛的緊。這個池子裏,平日裏沒有燒熱水,都是冷的。今兒個溫熱,不用想定是他吩咐下去燒的熱水。咬牙道:“你是要嗆死我?如果我不會遊泳,你這就是謀殺!把我給謀殺了!”
秦驀勾唇,紮進浴池裏,躥到她的身邊,掐著她纖細的腰肢浮出水麵,將她按進胸口,“不會。”又道:“沒有如果。”
謝橋氣得想咬他一口,看著他蒼白的臉,舍不得。
猛地雙手拍打在水裏,濺起水花。趁著他怔愣的一瞬,謝橋抱著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身上。
秦驀被她撞的朝後退幾步,雙手托住她的臀,背部抵在浴池邊上。剛要開口,卻被她的唇瓣堵住,嘴上一痛,被她啃咬,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秦驀不等她退縮,大掌扣住她的腦袋,加深這纏綿熱烈的深吻。
他抱著她的手臂越來越用力,越吻越激烈,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秦驀鬆開她紅潤的唇瓣。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的喘息,胸口急促的起伏。
倏地,謝橋身子繃緊。他的某一處,有異樣。
一動不敢動。
啞著聲音說道:“秦驀,你這是給自己找罪兒受。我沒有告訴你,解毒期間,不能同房?”
秦驀盯著她,她的雙眸澄澈如洗,眼底閃過狡黠,帶著幸災樂禍。
喉結滾動,冷峻的臉上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透著詭譎。不等謝橋反應過來,托著她坐在浴池邊上,滾燙粗礪的手掌貼在她的腿側,帶起一陣電流。
謝橋倏然渾身繃緊,緊咬著唇瓣,嚶嚀出聲。
秦驀俯身吻著她的嘴角,眼睛炯亮,“撩撥我在先,告誡在後。橋橋,你眼下很能耐了。即便不能真刀實槍上戰場,也有辦法讓你潰不成軍……”
秦驀說到做到。
謝橋在他手裏,軟成一灘泥,幾乎化成春水。
謝橋由著秦驀抱著她沐浴,擦身,更衣。最後,不怕死的說道:“說起來,還是你吃虧。”
秦驀不解的看著她。
“憋著,不難受?”
“……”
“折磨我,何嚐不是折磨你自己?夫君,你太久沒有上戰場帶兵,不知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典故?何況,我好像不那麼難受,感覺還不錯。你……當真不難受?”謝橋手快的抓了一把,帶著壞笑。
秦驀臉一黑。
謝橋倒在床上,裹著被子滾到床內側,“半夏準備在浴桶的水,估摸著已經冷了,你去沐浴,水溫正合適。”
秦驀被她給氣笑了,拉著她被子一角,躺進去。
謝橋一怔。
秦驀抓著她的手,按在一處,沙啞的說道:“娘子賢良體貼,知曉為夫難受,那便交給你了。”
謝橋:“……”
——
“啪——”
謝橋臉色鬱鬱,將筷子拍在桌子上。
“半夏,給我勺子。”氣鼓鼓的瞪著秦驀,心眼針孔大的臭男人!
謝橋揉了揉酸痛的要斷的手腕,咬牙,真是自作孽!
沒有報複他將她丟池子裏,也就不會撩撥他。
她就不用被折騰到大半夜,手幾乎要斷了。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那句話,無非是搪塞他而已。偏生他就故意順著她的意思來,最後將她折騰一番。
如果當真不能同房,另一種方式,她也不會動手。
這個禽獸!
“勺子可以夾湯包?”秦驀夾著湯包,抬了抬眉梢。
謝橋瞪著他,磨牙!
這是她念叨好幾日的湯包,秦驀破天荒早起給做的。
秦驀悠然自得,夾著湯包往嘴裏送。
謝橋猛然抓著他的筷子,傾身張嘴咬掉。
“秦驀,今日的湯包太鹹了!”
謝橋嘴裏這般說,卻是沒有吐出來,吞了進去。端著茶杯,喝了兩杯水。
秦驀沒有說話,夾著一個湯包咬一口,皺緊眉,吩咐半夏收下去。
“明日再給你做。”
謝橋盯著他碟子裏咬了一口的湯包,若有所思。
嘴裏嚼著甜糯的糕點,順手放一小塊到他的碗裏。
“你嚐嚐,這味道有點兒怪,好像是苦的。”謝橋皺著眉頭,“今日的早膳,做的都不大用心。往日裏,半夏可不曾出過紕漏。”
秦驀咬一口糕點,又咬一口,“讓人重新做。”
謝橋手指微微收緊,心涼了半截。
他果真是嚐不出味道了?
所以,湯包他放多了鹽。
半夏嚐了一口,後知後覺的說道:“點心沒有苦啊。”睜大眼睛,“郡王妃,您不舒服了?所以甜的吃成苦的了?”
謝橋看向秦驀。
秦驀抿緊唇。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謝橋心中歎息,高興的心情,被破壞殆盡。
“前兩天。”秦驀如實回答。
雙手捧著頭,謝橋心中頭一次生出挫敗感。
他的味覺出問題,定然是藥方子哪裏出現問題。
“秦驀,我可能是個假大夫。”
自己的女兒,自己的丈夫,一個個,她束手無策。
醫宗宗主。
這幾個字,就像個笑話。
手一緊,秦驀的手包裹著她的手。謝橋抬眼抬眼望去,便聽他說:“你隻是肉體凡胎,總有不能解決的事情。如果事事都難不倒你,豈不是神仙了?”
謝橋捏著勺子的手指泛白,秦驀的話,無非是安慰她罷了。
“如果不能醫好你,我這宗主的頭銜,名不副實,會自動引咎辭職。”謝橋等秦驀用完膳,隨後替他檢查,一切都正常,找不出他為何會失去味覺的原因。
謝橋又將自己關進藥房裏。
——
另一邊,卻是另一幅場景。
鄭亦修同鄭裕德出征。
姬瑜在外買菜,正巧撞見夾道相送的百姓。耳邊傳來他們的說話聲,當聽見鄭亦修幾個字的時候,姬瑜忍不住湊上去送鄭亦修一程。
一眼,便看見氣宇軒昂,俊美秀逸的鄭亦修,姬瑜攥緊了菜籃子。等長長的隊伍離開,眾人散去,她仍舊站在原地,似丟了魂兒一般,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一股推力,姬瑜重重摔在地上,菜籃子甩了出去,裏麵的菜掉了出來。
姬瑜顧不上疼痛,立即站起來,撿起菜籃子,將菜裝進去。這才回頭望去,撞倒她的人已經遠去。怔愣了一下,嘴邊扯出一抹苦笑,拍了拍身上的髒汙,回了常家。
常家是殷實的大戶人家,姬瑜嫁過來的時候,正好分家。
她的夫家被分出來,搬離主家。
即便如此,手裏也有不少家產,隻要好生經營,也算的是個富戶。
可常序卻是沒有經商的天賦,投資多是失敗。他又好高騖遠,不願腳踏實地。小的生意看不上,大的吞不下去,與人合夥一同做,卻被人卷了銀子跑路。
這一兩年來,家業敗去大半。常序為人越發的陰鷙、易怒,動輾打罵人。
常夫人她的舅母,為了節省開支,潛去大半奴仆,廚娘與廚房裏的雜役還是有的,可買菜的差事依舊落在她的頭上。
美其名曰:外人會貪了銀子,你這當大少奶奶的人,日後要掌家,便實現體驗生活,免得日後奴才貪墨,昧了銀子,心中沒數兒。
姬瑜苦不堪言。
“大少奶奶,您回來了?”後門守門的婆子打招呼,眼睛睃向籃子,“大少奶奶,今兒個這菜瞧著有些壞,您買的是折價的菜?哎喲,您負責買的都是府上主子吃的,菜自然得要是上乘的,做出來的口味才不會差。這些個菜,就算是給奴才們,也就是能夠將就罷了。當心夫人撞見了,又得一頓數落您。銀子沒有少給,菜卻是看不過眼的東西,扔了喂狗也遭嫌,又得說您摳銀子藏私。”
府裏的下人與常家夫人一個嘴臉,瞧出姬瑜是個軟包子好拿捏,也敢當主子一般給她排頭吃,絲毫沒有見了主子的尊重。
姬瑜沒有理會,越過婆子往府裏走,菜是被摔壞了。
婆子說得對,她不能給常夫人瞧見了,不然有得吃一頓罵。
姬瑜渾身透著濃濃的疲倦來,這樣日子,沒有頭,令人生出了絕望。
“你站住!”
常夫人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
姬瑜渾身一僵,咬著唇,到底是不敢再走。
“你今兒個買的什麼?序兒要吃野豬肉,你買了麼?盈姐兒要吃水晶肘子,你買了肘子麼?……我告訴你多少回,買青菜要買嫩的,葉子新鮮好的,你買的都是什麼鬼東西?都焉了,上麵都是洞,你喂豬啊!你買的這肉是剩下賣不掉的吧?肥的比精肉多!肘子呢?肘子你怎得沒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