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7.鼾聲今古談(1 / 1)

很多人眠時都會打鼾,筆者也不例外;但據老妻相告,不才鼾聲水平不高,故她能高枕無憂。不過,我有時靜夜思,想想古今的打鼾奇才,其鼾聲或如隆隆雷聲,從天際滾滾而來,或如江南絲竹,婉約溫馨,催人入夢,就不免自慚形穢:鄙人的鼾聲既無英雄氣概,更無音樂色彩,真是鼾如其人,太平常、乏味了。

往掌如煙。此刻,在我的耳畔,似乎驟然響起上海某大學一位先生的驚天動地的鼾聲,其實,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這一年,我被發配到黃海之濱的一個“五七幹校”,在所謂“革命群眾”的監督下,勞動改造。我們住的是用蘆葦、茅草蓋成的簡易房,連風都擋不住,更別說隔音了。某日,從某高校又來了幾位所謂“五七新戰士”,其中有位先生,極肥碩,腹部頗似掛著一口大鐵鍋。人海中,胖得壓馬沉舟者並不罕見,無足稱奇;但奇的是,此公一旦晚上熄燈鈴打過,不出兩分鍾,便鼾聲乍起,驚破一江春水!他的鼾聲,始如牛吼,繼如雷鳴,有頃,忽然聲音漸低,但不出半分鍾,突然一聲長鼾,呼晡而起,其刺耳的程度,不亞於鬼怪式戰鬥機發出的噪音!這頓使左鄰右舍一百多人驚呆了,始而驚訝,繼而大笑,但笑聲、驚歎聲,比起此公的鼾聲實在是眾不敵寡,宛如麻雀嘁嘁喳喳,根本蓋不住馬達的轟鳴。這一夜,包括我這個“四人幫”敕封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在內,大夥兒一夜都未能人眠。次日,群情激昂,此公遂被流放到打穀場邊的縫紉室,他一人獨居,再也不會影響別人進人夢鄉了。一天中午,我拿了兩件破衣服去縫紉室。這是一間鬥室,除了一架縫紉機,一張床外,就放不下其它物品了。同樣令人驚異的是,此公在午睡,而一位女教師,就在他的床頭踩著縫紉機補衣服,“嗒嗒嗒”的機聲,比起此公的鼾聲來,真有“幾聲淒厲,幾聲抽泣”之感。

但是,並非所有的鼾聲,都讓人討厭,悅耳動聽者,也偶有所聞。唐代段成式著《酉陽雜俎》續集三記載:“許州有一老僧,自四十以後,每寐熟即喉聲如鼓簧,若成韻節。許州伶人伺其寢,即譜其聲,按之絲竹,皆合古奏。僧覺亦不自知,二十餘年如此。”你看,打鼾竟打出古代的樂曲來,這是多麼美妙。可惜《九宮大成》未載此譜,否則我們就有可能欣賞到這位老和尚純屬天籟的特種樂譜,驚歎三生有幸哩!

無獨有偶。古今的奇人、妙人,往往亦如古月照今塵,相映成趣。據1990年2月1日《武漢晚報》牛憲綱先生的《聽鼾》一文披露,有位姓李的采購員,其鼾聲“初似秋蟲低吟,鴿哨掠空。繼而似月下洞簫,林中柳笛,抑抑揚揚,徐徐疾疾”。這樣的鼾聲,是第一流的催眠曲,誰聽了都會物我兩忘,恬然人夢的。妙哉!

1990年11月20日上午,老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