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翻滾而來,從修凡第一次握著我的手,教我如何拉弦,到用小竹條在我奏錯音時的懲罰,再到我第一次奏出流暢而美妙旋律時,他隱忍的笑意……
“師父……我回來了……”閉上眼,將那因想念而奔湧的淚水逼回去。我知,修凡不是矯情之人,定不會喜歡看我軟弱的樣子。
“臭丫頭……終於肯叫師父了。”修凡終是收斂了情緒,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將我看了一遍,許久方才慨歎,“幸好,胳膊和腿都在。”
“師父!”我半是撒嬌,“師父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不好。”修凡板了臉,“少了個小丫頭讓我每天教訓,日日無聊地很。”
記憶中修凡不是會說玩笑話的人,我倒是窺見了他的心思。
他定是思念我的吧,就如同我思念他一般。
許久不見,他蓄起了青灰色的胡須,不長,貼在下巴上,那樣貌,比起從前更加有味道了。
師徒二人正想敘舊,前台的人便在催了。
胡琴獨奏!
本是姑娘們跳得累了,樂師們為了不冷場而安排的曲子,卻恰好在我來到這裏的時候被端上台。
修凡將胡琴遞到我手中,不知為何,我竟有些顫抖。
“師父……”
“演奏吧,就當是從前一樣。”修凡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眼色。
接過胡琴,我自然是喜的。
清晰地記得,到了秋芫之後,我隻碰過這琴一次。
那便是在獨孤染澈安排的宴席上,目的是為了丟醜。
天知道我這些日子,有多麼想念……
我坐於圓凳上,將琴兒置於腿上,調音,試弦……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卻在不知不覺間,撩動了我的心弦……
“傾夜。”修凡抱臂而立,“還記得為師的話麼?”
我鄭重點頭:“心無旁騖!”
卡位,按指,拉弦,起調……第一個音,便激動地從琴上跳躍而出。
我沒有如從前般彈奏那哀怨的曲子,而是選了一首激昂的《戰邊關》,表達我此刻的心情。
恐怕是心境變了,亦恐怕是在秋芫呆得久了,總之,如今的音色,竟比從前更加飽滿,情緒也愈加激越了。
秋芫尚武,表達情感的方式也更直接;而如今,我的心也不再戚戚哀哀,有了明確的目標,亦有了寄托我心思的路子。從前拿捏這曲子,總覺得少點什麼,可如今奏起《戰邊關》,便得心應手了。
說到底,一年多時間沒練琴,我手生的很。可這情緒一起,便蓋住了指法上的缺陷。風生水起地一刻鍾過後,外頭竟也有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要知道,這青樓的客人,可不都有如此閑情逸致認真聆聽樂師的曲子。
隻聽得背後一個“好!”字,修凡與我擊掌慶祝。
“傾夜果真是長大了,如此堅毅的曲子,竟也能奏出七分狠意。”
“隻有七分?”我故作誇張的表情,其實我感覺我已將所有的情緒,都投入進去了。
“隻有七分,另三分倒像是……猶豫彷徨。”修凡替我將琴收好,“方才在想什麼?”
“我……”修凡的一個問題,突然將我從興奮拉入低穀。
方才奏著樂,我的心思變飄到了秋芫與夏禹的戰場,仿佛見著了自己對薛儀揮劍的情景……而身後,分明站的是獨孤染澈,他微微眯著的鳳眸就那樣睨著我,看不清情緒……
“這三分猶豫,恐怕是傾夜心中,一直糾纏的人吧?”修凡怎會看不穿我的心……
“沒有糾纏,傾夜知道自己的心,師父你是知道的,傾夜此生唯有一個目標。”我否定了修凡,亦否定了自己。
“唉……你啊,就是性子倔。其實,人這一生就是在糾纏中度過的。傾夜這般女子,此生又怎少得了‘糾纏’二字?”修凡感慨著替我將亂發捋平。
“傾夜與師父糾纏就好。”我拽住了修凡的衣袖,“師父,好久沒聽您數落傾夜的不是了,方才那一曲,師父有何指教?”
“你這個丫頭!”修凡白我一眼,卻滿是寵溺,“這一年多,你的修為,大有精進啊。”
“這一年多傾夜一直在努力練功。”
“方才一曲,如此激昂,按弦之力,若以女子論,定是不能達到。可若會武,那另說。不過為師依稀記得之前你總是奏不好這曲子,正是因為手指不夠靈活,力道不夠。今日看來,你已是大成。”修凡呷一口茶,這是他話最多的一日了。
“大成不敢,但傾夜在秋芫的這些日子,確實學了些功夫。”這還要感謝獨孤染澈,他教的手速、掌法,都對奏樂很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