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雪時節又一年(1 / 2)

聽雪時節又一年

散文

作者:劉梅花

山家除夕無他事,插枝梅花便過年。

這是看到的一軸畫。

遠山霧氣蒙蒙的,快要下雪了。山高,水寒,枯木蕭蕭,是隱士居住的地方呢。沒有山,雅士就沒有辦法歸隱。山淺了也不行,低了也不好。

山要深,要峻峭,要人跡罕至,遠離紅塵。隻有鷹來做伴才好,俗物們,收拾得遠遠的。一間茅廬,泥巴牆,茅草從屋頂垂下來,半掩在雕花的木窗上。

房門大開著,要賞雪呢。隱士坐在門檻裏邊,矮矮的木墩,低低的卷耳幾案。赤黃的衣裳,白袍子,玄色頭巾,長髯,麵色是歡喜的。袖手,肥大的衣袖,裹著一團溫暖。腳邊是三足青銅的火盆,鏨花的呢。炭火正旺,火苗像蓮花一樣盛開著,紅紅的。

門前,幾叢衰草,頂著殘雪。牆角邊,探出一枝釅釅的梅花來,那花兒,剛剛開,在空穀中清冽飄逸地美。像雅士,有一點恬淡的氣場,孤,傲,淡定,卻暗暗的有一股子歡喜勁兒。

脫塵出俗,君子要的就是這份兒孤芳自賞的雅致呢。

卷耳低案上,閑置著一隻淡青的花瓶。花瓶裏,一定盛滿了清水。門口幾步遠的地方,一個童子鞠身走來,臉上亦是歡喜的。青衣,白褲,厚底淺口的鞋子,腰裏束了布帶。沒有戴帽子,頭上裹了一道布巾遮擋寒氣。那時候的打扮,也真是好看,幹淨利落。

童子手裏捧了一枝梅花,剛剛折的,還是花蕾點點。門檻裏的雅士看著那清幽的花枝,滿含微笑。花瓶準備好了,供養起來吧。山家除夕無他事,插枝梅花便過年。

深山,空穀,一場即將到來的大雪。看一眼,都是清涼之氣。遠離塵世的濁,要的就是這一份世間的美麗與幹淨。

再遠一些的地方,是兩棵古樹,那麼古老,幹枯的枝丫縱橫,蓬蓬舉著伸向天空。隱者問道,也是這樣枯瘦的意境吧?樹下是一尊怪石,青灰,枯瘦,纏裹著除夕的寒氣和山中歲月。

樹問道,石參禪,這才是隱。

光陰素潔,對於隱士,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可是,童兒天天問:何日才過年?那麼好吧,插了這枝梅花,便過年了。

看泉聽風圖

山高,雲深。霧氣彌漫。

那山,都是黛青的石頭山,瘦得有了一種風骨和氣勢,讓人疑心,它一直是謔謔地向上生長,一直要長到九霄還不罷休呢。

這樣的勁健的石頭山,更加的拒絕世俗的濁,直接清高到仙界裏去了。也想,沒有這樣的山,隱士可怎麼辦呢?但是,最清美的山,都是留給品行高潔的雅士。這個其實是不用擔心的。

山蒼茫,霧彌漫,石峰上一定還有古樹相陪。想想也真是奇怪,那麼銳利的石頭裏,是如何吐出一朵又一朵蒼綠的古樹來?它的根,是如何與石頭彌合相融的?

可見,天地間的事情,凡人是參不透的。空穀裏突然多了幾聲鶴唳,隻聽見聲音,不見鶴影。它看到了什麼?不然憑空地怎麼會鳴?凡人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隻看見陽光落滿山穀,幽深,清寂。

深山的陽光,一重一重落下來,黛青的石頭都有了禪意。石峰投下的陰影,黑皴皴的,明暗清晰。陽光落在曲勁的古樹上,樹葉裏摻進了光亮,絢爛凝練的美啊。樹下濃厚的蔭涼裏,歇著三五粒螞蟻,打著長長的哈欠。

陽光深山落,清泉山澗流。這就是禪。

清泉從岩石洞頂上流下來,叮咚叮咚,銀子一樣清越的聲音敲擊在青石頭上,猶如天籟之音。這樣清美的時光裏,適合填一闕婉約的詞,適合撫琴——彈古箏都顯得俗了,是的,隻適合彈琴。

或者,什麼都不用做,對坐,靜下來,看泉聽風。多麼遼遠空靈的意境啊。風從深山吹過,像塤,清遠渺茫。風吹在奇峭的怪石上,擦啦啦的響,是一山碎金子碎銀子撞擊的聲音。吹在古樹上,嘩啦啦,嘩啦啦,是指尖翻動竹簡的聲音,是竹簡上的墨字碰撞的聲音。吹在隱士的長髯上,是一種風韻,隔著時空可以讀懂的禪。

山勢突兀,隱士沉鬱,清泉空靈。撲麵,是清曠,是奢侈的安逸,讓人怦然心動,恨不能即可收拾了行囊,去尋找這樣一個世外的清寂之處。多麼好,多麼靜,多麼可心可意。

畫上的題詩:俯看流泉仰聽風,泉聲風韻合笙鏞,如何不把瑤琴寫,為是無人姓是鍾。

讀了,心裏一空,空得孤寂枯萎。還有一點點不甘,此生,如何才能沿著那條青石小徑抵達如此境界?我在紅塵,而隱士,遠在世外。窮盡一生追逐,未必也能抵達。因為境太清,界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