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6、一本古書兩種命運
廣闊和秀竹既是鄰居又是童年的夥伴,他們二人上中學時正趕上破四舊,一大堆各種版本的線裝書在街心被點燃,四周擠滿了圍觀的人。
廣闊和秀竹因正在上學,對書籍還是有一定的感情的。二人一合計,準備從火堆中“偷”出幾本完整的書來。
可是,就在擠進人群的廣闊剛剛把一本厚厚的線裝書從人群的腿逢中遞給在圈外接應的秀竹時,村裏的紅衛兵頭頭就用鐵鍁把那些尚未燃燒的書籍一一丟進了熊熊燃燒的火堆。
二人“偷”出的唯一的線裝書是一部《詩經》(後來證實該書是明朝末年的版本),書頁完整、字體清晰。
可是,二人卻為了該書的歸屬犯了愁。
秀竹說,從中間撕開一人一半吧。
廣闊就說:那不把書毀了?我看這樣吧,你先讓我把書帶回家,我趕緊抄一遍,然後就還給你,這書就是你的了。
這樣的分配方法,秀竹自然沒意見,高興的不得了。
於是,廣闊就把那本《詩經》捧回家裏,一首一首地認真細致地抄起來。抄著抄著,他就愛上迷上了那些古詩,一邊抄寫一邊開始背誦那些古典詩歌。
一個月之後,廣闊就把線裝書還給了秀竹;一年之後,廣闊就把整個《詩經》背誦下來。九年之後,也就是1977年的初秋季節,酷愛讀書、舞文弄墨的廣闊,在恢複高考的第一年,就順利地考入曲阜師範學院。
後來,他成了一名人民教師。再後來,他成了教育局長、文化局長,出版了自己的詩集和文集,成為一代承載文化和傳播文化的文化官員和知名人士。
而真正擁有了那本典籍的秀竹,至今連一首古詩也不會背,依然勞作在貧瘠的土地上。今年暑假裏,我與廣闊(他是我的堂哥)一起回到久別的村莊,一起找到正在放羊的秀竹。當我們說起那本明版《詩經》,並打算高價收購時,秀竹說:你倆要那幹什麼?早讓孩子們撕了擦腚了。
廣闊的眼裏噙著淚水,凝望著脊背黝黑的秀竹、也凝望著故鄉的田野和村莊。他引用艾青的一句詩說:“我的眼裏為什麼常含著淚水?是因為我愛這土地愛得深沉。”
是啊,一本古書兩種命運,既注解著當事者的心靈世界和人生走向,也揭示著社會深處、歲月深處的文化現狀和憂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