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海州監獄,其押犯之擁擠、環境之惡劣、管理之粗暴,是後人所難以想象的。
此時的中華大地,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中蘇醒。家用電器、港台電影、西服洋裝……令人目不暇接的新鮮事物迅速而徹底地改變著這個東方的古老國度。
地處海濱、遠離城市的海州監獄,卻像是非洲草原上的乞力馬紮羅山,任憑別處萬物生長、鳥語花香,它自冰雪皚皚、寒冷刺骨。
鄭海東進入海州監獄的第一天,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徹骨的寒冷。
晚上8點,鄭海東領到了第一身囚服。
囚服並不是新的。領口、腋窩、下擺都印染上了各種體液凝固後形成的黃褐色斑塊,散發出刺鼻的酸腐味道。前襟的一個紐扣已經脫落,而另一個則“與眾不同”。褲子的鬆緊帶不知什麼時候遺失,鬆鬆垮垮的根本提不起來。兩條象征著恥辱的藍白相間的布條自上而下,針腳潦草而錯亂,無聲地詮釋了穿著者的身份。
門外的獄警早已不耐煩地喝罵,電警棍敲得牢門“當當”直響。鄭海東幾乎是摒著呼吸把囚服穿上,等他走出門時,發現另外其他幾個新犯人已經蹲在牆角等候了。
“媽的,換個衣服這麼長時間,你當是登台唱戲啊!”與話音同步,鄭海東的後腦勺狠狠地挨了一棍子,打得他眼前一黑,金星直冒。
“看什麼看?報數!在看守所沒學過啊,一個個瞪著眼睛跟白癡一樣!”
犯人們忙不迭地挨個報了數。
獄警二話不說,上來又是挨個一棍子:“沒吃飯?哼哼給誰聽呢?重來一遍!”
他們的確沒有吃飯,但是誰又敢辯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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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新犯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他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每一個動作都被找出瑕疵,揍上一棍子。
獄警終於累了,他停止虐待,驅趕著鄭海東等人來到高牆電網下一排低矮的瓦房。
趁著屋簷下昏暗的燈光,鄭海東看到門前掛著兩個牌子,一邊的牌子上寫著“集訓中隊”、另一邊的牌子上寫著“嚴管中隊”。
裏麵的獄警看見來人,探出頭來:“嗨,兄弟,這麼晚還送犯人來,真夠敬業的啊!”
“敬個球,天天半夜給老子送犯人,加班費沒有一毛錢,真他娘的沒法說!”押送獄警罵罵咧咧,接著又囑咐道:“狠狠收拾這幫龜孫,替老子出出氣。”
鄭海東一聽,心裏拔涼拔涼,敢情剛才那一頓打,不過是餐前甜點,正席還沒開宴呐!
裏麵那獄警笑著說:“你就趕緊回家抱媳婦兒吧,瞎操什麼心。”
押送獄警交接了手續,轉身徑自走了。
押送獄警走後,裏麵的獄警也把頭縮了回去,就這麼把他們晾在了門外。
鄭海東一動也不敢動,他的腸胃痙攣,痛苦地向大腦發出一次又一次愈加頻繁的抗議。
在列車上奔波的十幾個小時,鄭海東僅僅得到了一碗稀得見底的碎米粥,本以為到了這裏,起碼能吃上一頓飽飯,卻又被暴打的獄警“選擇性”遺忘了。
鄭海東就這麼站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漸漸地,他感到自己的後腦、肋間、肘彎、腿肚,每一塊區域的軟組織都在淤血和腫脹中痛苦的撕扯著中樞神經,時間的流逝仿佛正在變慢,呼吸越來越重,眼前景物模糊,意識一點點的麻木。
“就這樣結束吧!”鄭海東的意識向現實世界道別。他仿佛回到了北京,回答了他第一次坐飛機的時候——飛機從跑道衝刺,翱翔,耳膜鼓脹時巨大的感官刺激。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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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海東是被一隻拳頭叫醒的。
一股強勁的力量擊打在自己的胯部,整個下半身的肌肉都在痙攣。鄭海東趕緊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頭頂的藍天白雲和一隻飛來的拳頭,一刹那以後,鄭海東的左眼腫脹得再也睜不開了。
“一群豬玀,能吃會睡,投胎做人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都給老子起來!”一個歇斯裏地的聲音咆哮道。
鄭海東連忙掙紮著從地上爬著站了起來,那隻飛舞的拳頭接著又向其他犯人身上招呼了開去。
“起床號”響了大概2分鍾以後,新犯人們排列整齊,向操場走去。
路上,鄭海東腦子裏一團漿糊,他花了很多時間才想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在屋簷外睡了一晚上。
“牢獄生活的第一天,居然沒有在牢房裏度過,這是不是能算是一個好兆頭呢?”鄭海東僥幸地想著:“但無論如何,希望今晚能夠進屋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