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鋒茫然的嗯了一聲,暗想:“爹爹多年教誨,讓我叛了南朝,違背皇上的敕令,我確實是作不到。”身邊微風吹來,吹得稻穀俱都倒向一側,仿佛路人側避,微風吹散了衛青鋒的發角衣襟,更是將他的心吹得混亂無比。
穿過稻田,便可看見一望無際的平地丘陵,細雨下過,農夫們收割稻穗更急,生怕一年的辛苦皆被大雨衝掉,到頭來才是後悔不跌。農夫家中所有的勞力此刻都下了田,家中的孩童們便無人照看,在田間結伴嬉戲,他們此刻正當幼年,渾然不知道世間有著苦澀辛酸和殘忍,隻知道快樂時日。
秀鳳倚在衛青鋒的懷中,側眼看著身邊滿地的金黃,微風吹起,沉甸甸的稻穗彎腰低頭,風過之後,卻又兀自挺立,隻有稻穀的香味殘留,秀鳳輕歎道:“這裏好美……宗郎,秀兒死後,你便將秀兒葬在這裏,然後帶個訊給我的父王和妹妹,若是日後你想念秀兒,便不用跋山涉水的遠赴北疆,而是……而是來到這江南岸邊,就可以看見秀兒的孤墳啦。”
衛青鋒聽得心中不忍,轉過頭去不敢麵對秀鳳淒婉的笑容,印荷背著小手兒走上來,強自蕩起歡愉的甜笑,嬌聲道:“月姐姐,你快別說這些喪氣話了,公子爺本事最大的了,他一定會想辦法將你治好。”
秀鳳咯的一聲,轉眼看著麵前這清麗無匹的花衣少女,展顏嬌笑道:“你便是景村的印荷姑娘吧,宗郎果然好福氣哩,身邊跟了你這麼個美貌的俏丫鬟。”
印荷麵色一紅,暗暗扭捏了一番,卻又驚訝的問道:“咦,月姐姐,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你前幾天……可一點也沒有醒來呢?”
秀鳳咯咯嬌笑一聲,隻是笑又過卻又喘息起來,衛青鋒手不能離開她的肩頭,不覺皺眉道:“你少笑一些,等你好過了,再笑也不遲。”
秀鳳乖乖的嗯了一聲,又道:“印荷妹妹,我其實早就醒來了,隻是我內力失了,經脈紊亂,便無法睜眼看,也不能開口說話,那天夜裏,你和另一位丁姑娘兩人將宗郎抱在懷中,給他取暖,我雖然看不見,但是你們倆那抖得好像打擺子一樣的樣子,我卻是一清二楚的呢。”
印荷聽得蒙上紅透的雙頰,拚命跺著小蠻足,嬌聲不依的道:“哎呀,月姐姐,你快快別說了,人家……人家實在沒臉見人啦。”
秀鳳咯咯一笑,放過了嬌媚羞怯的印荷,又轉頭深情凝望衛青鋒,柔聲道:“還有我的這位公子爺,他每天晚上拿著人家的小手兒,一遍遍的輕喚‘秀兒……秀兒……’人家雖然不能回應,但是心裏麵著實甜的好像喝了蜜酒一般,宗郎呀,你這幾日與我說的深情話兒,人家可都一一記在心底了哩,若是前幾日我好端端的,你定然不會這麼說出來,哎,宗郎呀,你當真是個心高氣傲的壞家夥,別人若不是這麼放下姿態的賴在你身邊,又落得這麼個模樣,你就會狠下心腸來,對人家不理不睬的,這麼一想,我便覺得死也並不那麼可怕了,至少……至少人家能帶著甜蜜的回憶進了孤墳。”
印荷雖然緊緊的捂住小臉,但是聽到秀鳳這番話,卻也頻頻點頭,暗道:“公子怎麼不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呢,人家姑娘結婚的前一夜去找他,把什麼都告訴給了他,他還能這麼忍下心來不管不顧的,隻是自己偷偷的難過,還有我……我若不是這麼不要命的追出來,他說不定看到月姐姐這般模樣,傷心之下便就走了,我便再也找他不到。”
衛青鋒隻是淡淡的一笑,點頭道:“聽到就聽到了,我偏偏還要多喚幾聲,秀兒……好秀兒……”
秀鳳咯咯的嬌笑著,甜膩膩的喘息道:“好宗郎,你再多喚幾聲來,咳……咳……”
身前一陣朗朗的讀書聲傳來,三人抬起頭,才發現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卻是走到了田園的深處,這裏四周都是高高的稻穗,稻田裏盡是忙碌的農夫們,而那些奔跑著的少年,不知何時卻被人集中到了一起,仔細看過去,才看到一個背影,行跡潦倒,穿著文士衫,仿佛是個教書先生,他指著稻草人下掛著的一個木板,朗聲道:“相濡以沫……”
稻草堆裏橫七豎八的坐著幾十個稚年學童,用稚嫩的嗓音齊聲接口念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那教書先生又道:“莊子曰: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大家知道是什麼意思?”
孩童們嘻嘻哈哈的笑了一番,齊聲應道:“我們不知道,先生請教我們。”
那教書先生長歎了口氣,又手指木板道:“相傳莊子看到兩條魚被困在車轍裏麵,為了生存,兩條小魚彼此用嘴裏的濕氣來喂對方。莊子就感歎說,這樣的情景也許令人感動,但是,這樣的生存環境並不是正常的,甚至是無奈的。對於魚兒而言,最理想的情況是,海水終於漫上來,兩條魚也終於要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天地,最終他們相忘於江湖。在自己最適宜的地方,快樂的生活,忘記對方,也忘記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