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屠夫給女兒取名石荷花。他捧著五斤八兩的石荷花,就像捧著一團軟綿綿豎不起來的肉團。肉團他可以一隻手提著,想如何擺弄便可以如何擺弄,可石荷花是有生命有需求的嬰兒,完全不能任石屠夫隨意擺弄,隻能順著她的意思。她仰麵朝天躺在在搖籃裏,拚命舞動四肢,張大嘴哇哇大哭,雖沒有眼淚,那架勢是不順她的心決不罷休的。
石屠夫想女兒是餓了,她需要吃奶。可是哪裏有奶呢,家裏唯一能夠喂給她吃的隻有開水。石屠夫將開水倒在一個碗裏,一邊吹氣,一邊拿一個調匙不停地攪動,等開水半溫後,勺了一點慢慢送到女兒嘴邊。石屠夫粗大的手握住小小調匙,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很是不得力。石荷花不領情,她不會用調匙喝開水,她甚至不會喝開水,四肢舞動著,隻一拍,調匙被拍到了地上,當啷一聲斷成二截。
石屠夫一籌莫展,呆呆地坐在搖籃旁邊,眼睜睜看著女兒歇斯底裏地狂哭。他也想哭,可是他哭了,女兒能聽得懂嗎。若是女兒能聽懂,他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場。石屠夫思索了一會,突然跳起來從櫃子裏翻出一團棉花,撕下一小塊,醮了一點開水,輕輕送到女兒嘴邊。石荷花伸出小舌頭舔了舔,石屠夫手指用一點點力,棉花裏的水慢慢滲進石荷花嘴裏。石屠夫笑了,可是他的笑尚未舒展開,石荷花大約覺得開水不好喝,小嘴一撇,濮濮地吐出來,弄濕了胸前一大片衣服。
石屠夫長歎一聲,無可奈何癱坐到凳上。石荷花還是狂哭,震得石屠夫耳膜發痛,哭得石屠夫的心一陣陣緊縮。
石屠夫絕望了,他必須給女兒找到奶,否則小小的生命就是哭也會哭死了。石屠夫想到了近鄰甄家,他家兒子上月才剛剛過滿月,自己還是送了禮的,應該有奶。石屠夫抱著女兒走到甄家,站在屋簷下“阿奶阿奶”地叫。他不敢隨意走進人家門檻,他身上還帶著喪事,怕人家認為晦氣。甄家阿奶迎出來,發現石屠夫和他懷裏的孩子,說:“喔唷是屠夫呀,這是你女兒嗎?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好俊氣的孩子唷,好一個美人胚子唷,與她媽媽一樣漂亮!”
石屠夫懇求道:“阿奶,求求你家大嫂給孩子一口奶吃吧,她哭得喉嚨都快啞了!”
“好的好的。”阿奶將小荷花接了過去,也不請石屠夫進屋坐,徑直進去了。阿奶將小荷花抱出來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合著長長的眼睫毛,抿著粉嘟嘟的小嘴,甜甜地進入夢鄉。
石屠夫接過孩子,連連道謝:“謝謝阿奶,謝謝大嫂!”
石屠夫轉身走去時,甄家阿奶喚住了他。甄家阿奶說:“屠夫嗬,你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嗬。你知道,討奶吃一次二次可以,長此下去人家的孩子也是要吃奶的,而且越長越大,吃奶的量也越來越多。你必須找到荷花能喝的代乳品,間或地討一點奶給她喝。”
石屠夫求教,問:“阿奶呀,什麼東西她能喝飽,又能長身體呢?”
阿奶說:“眼下她喝得不多,有點粥湯足夠了。她是不會喝的,你必須耐心一點,一點一點慢慢喂進她嘴裏。再後來你可以弄一點米糊,加一點雞蛋,等她能吃米糊後,你就容易多了。”
石屠夫說:“曉得了,我回去試試。”
阿奶又說:“還有尿布換得勤一些。尿濕了必須換掉,否則要紅屁股,女孩子更不能大意。”
石屠夫說:“曉得了,多謝阿奶。”
石屠夫回家就開始弄粥湯,可是根本就喂不進小荷花的嘴裏,即使喂進那麼一點點,都被小荷花濮濮地吐出來,弄得石屠夫身上,小荷花身上,以及搖籃裏到處都是粘糊糊的粥湯。小荷花還是哇哇狂哭,那張開的小嘴猶如鳥巢裏的黃口小鳥,張開嘴等著母鳥往他嘴裏塞食物。
其時大腳阿奶生了永生不到二年,永生尚未斷奶,已經開始能吃粥吃米糊雞蛋肉沫等食物了,奶水反到成了附食。大腳阿奶年紀並不大,因為輩份高,全村男女老少都稱呼她大腳阿奶。王姑娘嫁到甄家灣後,人生地不熟,大腳阿奶熱情爽朗,所以二人處得熱絡。大腳阿奶生永生時的毛衣毛褲,皆得王姑娘幫助。